许老师又不见了
许文卓又不见了,谭武恨这种感觉,微信不回,朋友圈里却偶尔会有短片更新。人生感悟也好,叙事抒情也罢,语调中总有一丝浅浅的忧郁。
谭武觉得许文卓是属猫的,旦凡受到一点儿伤害,人就躲到犄角旮旯自己舔伤口,薅他的尾巴,都揪不出来,直到他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才会把自己武装好,趾高气昂地回来。看他那个回归的精神劲儿,跟凯旋的将军差不多。
有人说抑郁是这个团体的通病,可谭武不这么认为,他就不觉得自己抑郁。
都说他们是小众团体,可据没有证实的医学论调,80%的人在一生里都有双向的选择可能。
谭武对许文卓的感情是单一的,执着的,肯定的,他不怀疑自己有动摇的取向,可是他在遇到许文卓以后,他便确定自己对许文卓这个人是单一的,难以动摇的。
谭武很难确切地说许文卓是哪一点吸引了他,男人的长相不能说漂亮,英俊还得靠气质,顺眼到是真的,棱角柔和,样子干净;身材不高不低,腿不算长,屁股挺翘;性格不柔弱,激不起保护欲,人有时又过分地倔强;脾气不温不火,有时艮得气人,又让人无可奈何。当年在学校成绩挺好,可谭武也是个学霸。
但是和他待在一起就是舒服,偶尔在饭桌上因为琐事絮絮叨叨时,声音抑扬顿挫,风趣诙谐,挑起眉眼时,带着一丝不正经的鬼魅邪祟,正襟垂目时,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和他聊天时不会冷场,不觉乏味,天南地北,谈古论今,大百科全书一样的人。
也有时,两个人一起窝在长沙发里,一个下午也不说话,就脚对脚斜倚着,一个看书,一个看平板,老式的收音机里随便地拨着音乐。偶尔有相熟的曲子,谭武会跟着哼一段,许老师则会踩着谭武的小腿打节拍。
或者看着许老师在园子里,给花修枝,除草,捡虫子,听他和花儿聊天,像哄孩子一样。
“不疼不疼,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多漂亮呀,这样才可以招蜂引蝶嘛”
“瞧你乱的,作为花儿,你怎么能这样呢?只顾了上头姹紫千红,脚下荒糟一片,你是谭武武一样的男花吗?只顾表面功夫?”
“虫子是亲密的朋友,身在食物链里,偶尔喂喂虫子,尽尽义务,再所难免,不痛不痛”
现在日子过得充裕了,有家政来定期打扫卫生。可过日子怎么也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许老师有强迫症,衣柜里的衣服,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书房里的文房四宝,厨房里锅碗瓢盆,还有室内的各种摆设,如果是家政阿姨给摆错了位置,他会挠着脑袋,皱着眉头,重新整理一遍。如果是谭武弄得,他就咬着手指甲忍着,哼哼唧唧,这时谭武有两个选项,一是把东西放回原位,二是把许文卓放到床上。
谭武喜欢听许文卓絮叨,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两个人间才没有罅隙。
两个人相处,谭武喜欢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而且要两个人一起解决,如果两个人都解决不了,就闭眼睛把问题仍在一边,把这篇翻过。
可是许文卓有抑郁,从何而得,无从考证,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少年时期,当许文卓努力寻找自我时,被否定的次数多了,产生了自我怀疑。
如果别人无缘无故打谭武一巴掌,他会马上踹回一脚,把人撩到再问原因。
可许文卓就会先想,我做错什么了吗?
如果谭武在厨房做饭切了手,就会献宝一样地举到许文卓面前,委屈地说“老婆,疼…”
可许文卓胃穿孔都没告诉出差的谭武,自己在医院里天天给谭武报平安。
许文卓的抑郁时好时坏,谭武被公派出国的那两年,两人的关系有些吃紧,谭武的母亲蒋婕又刻意在学校里刁难许文卓。
许文卓辞职了以后消失过一段时间,彻底失联,人间蒸发了一样。
谭武为了这事儿提前回国,满世界地翻也没找到人。甚至去公安局报了案,可人家没受理,一是他俩没什么关系,最多算是两年前合租过一套房子,而谭武出国后,许文卓就从那里搬出来了。二许文卓是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又没什么案底。
就在谭武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许文卓时,他拖着绝望和疲惫的心回到原来的那套房子时,厨房的窗口闪着橘黄色的,柔和的灯光。一盆秋海棠放在卧室外面的阳台上,接头信号似地提醒谭武“我回来了!”
“你他妈的,死哪去了!”谭武冲进屋子,鞋也没脱,直接冲进厨房自后面抱住正按着锅盖和在炒锅里乱蹦的基围虾打商量的许文卓。
许文卓呀地一声回头,就被谭武啃个正着,要说的话都吞回到了肚子里。
谭武掐着人家的腰还不解气,最后在许文卓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排牙印,才算平静下来。
“哎呀,完了!”许文卓回头打开锅盖,基围虾红彤彤地躺在锅里,平静安详。
“怎么了?”谭武自后面环住他,在他耳边蹭着,看着锅里的油爆大虾“真香,火候刚刚好!”
“什么呀”许文卓叹了口气“这就都死了,临终遗言都没说完呢!”
许文卓关了火,盯着一锅红红火火的虾,软软地靠进谭武的怀里,摆弄着谭武抱着他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文文.”谭武微微弓着身子,把下巴搁在许文卓的肩上,耳鬓厮磨地应着。
“我心里有事,想不开,就想一个人走走,不和人接触,也不和人说话,有时觉得累,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可又想不明白为什不活着,我站在海边的峭壁上,想是不是跳下去就一切都解脱了,没有耳鸣,也不会再彻夜地睡不着觉头痛,也不会担心你爱上别人,做先离开的那个人。我听见小石子滚下悬崖的声音,看见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的浪花。我听见有人说…” 许文卓轻轻转过身,把头埋在谭武的怀里“我听见哥哥说,文文回家吧。”
“哥哥” 许文卓环住谭武的腰,瓮声瓮气地说“我为你活着吧,你什么都比我好,我不想为自己,我想为你,只为你。”
自那以后许文卓,偶尔也会独自一个人出去几天,但是都和谭武报备。
会按时吃药,去看心理医生,眼中开始有了光,光线越来越长,柔和地照着两人的过往,投向看不清的前途。
可这次许老师又不见了,而且不见的时间有些长。
不给谭武报备行踪,人又联系不上,不过好在他还定时更新朋友圈。
去祭拜过过世的父母,拍过老房子门前的那片野百合,试过林子里的山葡萄,看过两只熊瞎子打架,在清澈的溪水里洗过脚,在瞒天席地的星空下,躺在屋顶,和自己把酒言欢。
在他的朋友圈儿里,他问过一句话,生命是什么?怎样才算延续?
谭筱给谭武透漏了一个消息,前些日子谭武去南方出差的时候,谭家奶奶住院,许文卓去照顾了一段时间,老人家早就糊涂了,把许文卓当成了谭武,拉着他问他讨孙媳妇,要重孙子。
其实关于孩子的事儿,两个人讨论过。
领养国内不现实,没有哪个福利机构,会愿意把孩子给他们这样的伪家庭。国外的手续又太复杂。
许文卓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担心抑郁会遗传,又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活明白,有什么资格给予另一个生命。
谭武的家庭,确实让他有压力。可是他不想伤许文卓的心。让他找个女人生孩子,他是万万不可,也万万不敢的。
蒋婕托关系在俄罗斯给找了个代孕机构,手续齐全,说只要谭武同意,孩子回来都不用他们养。
谭武没同意,奶奶的心愿也好,父母的期盼也罢,都没抵得住许老师一句不温不火的话“这样对待一个生命,太不负责了”
如果许文卓为了这件事闹失踪,谭武觉得两亏,他亏心于许文卓,因为他确实动摇过;可许文卓也亏欠他一份信任,除了许老师不喜欢吃药这件事他忤逆过,其他许文卓不喜欢不赞成的正经事儿,谭武哪次不是夫唱夫随。
谭武郁闷了一个假期。
学校的假期快结束时,许文卓终于发了微信给谭武。
一张照片里是风尘仆仆的鞋子。
一个定位,人在机场。
一句话“哥,我好累,你接我回家吧!”
从家里上高架到机场45分钟,从飞机停稳,下来,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行李提取转盘,不需要等行李到国内到达出口,大概30分钟。
许文卓站在行李提取转盘那里等行李。一只普通的黄色纸箱贴满有一只红酒杯标记的红色标签,在各式各样的拉杆箱里很显眼。
许文卓的贴身行李就是一个双肩背,他取了纸箱也没推推车,就抱在怀里玩外走。
刚到出口,许文卓就看到了,穿着湖蓝色休闲衬衫,白色窄脚裤的谭武,除了个头还算出挑,其他很普通,但是许文卓擅长在人群中快速定位谭武。湖蓝色衬衫没系扣,开着襟,里面白色的T恤,领口露着毛边。许文卓抿了抿嘴,低眉顺眼地悄悄弯了弯眼,T恤穿反了。
走到谭武面前,许文卓献宝似地把纸箱递给谭武。对谭武的一头黑线视而不见。
“送你的礼物!哥!”
人黑了点儿,头发长了,可没有胡子拉碴的,人也很精神,没瘦,弯弯的眼睛里闪着光。
谭武放心了,头顶的黑线都化作青烟。
他伸手接过纸箱,还挺沉,两只手都占了,眼前的人没法抓,也没法抱,只能伸头,咬住许文卓的耳朵,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熟悉的淡淡的伊兰香。谭武心定了。
许老师被谭武在大庭广众下的亲密举动,臊红了脸,还好那人还有分寸,一触即分。
两人并肩往外走。谭武用肩膀撞了一下许文卓。
“没事儿了?”
“嗯”
“这里装的什么?”
“鹅蛋!”提起鹅蛋,许文卓来了精神,开启了絮叨功能。
“你喜欢吃呀,这是老乡家里自己养的鹅,下的蛋。散养鹅。我本来打算带到飞机上的,可安检不让带,说这是液体,你说谁会拿蛋炸飞机呀?我问他们,生鹅蛋里面算是液体不让上飞机,那橘子,橙子之类的,能挤出水来的水果,是不是也不能带呀?”
许文卓说这自己笑了“结果我后面就有带着一箱水果过安检的,气得直白愣我!”
“那安检怎么说?”谭武看着一箱子轻拿轻放的标签,就知道许老师的歪理邪说没起什么作用。
“安检说,你别抬杠,赶紧去托运!”许文卓达拉着脑袋,看起来是吃了亏的样子“鹅蛋100多,包装材料也花了100多,真不合算!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坏。”
“包装这么贵吗?机场太黑了!”谭武顺着许文卓吐槽。
“也不是,纸箱还好,就是机场包装的地方没有缓冲材料,我寻思着弄些报纸什么的,结果机场只有精品书店,最便宜的也是**财经杂志,我就买了两本,把他们撕下来揉皱了放在鹅蛋中间,我都这么下血本了,包装的那个小子还没眼力价地说,不能保证蛋不会摔坏!你说气不气人?”
“**财经杂志?”
“嗯” 许文卓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最新一期的?”
“精品书店,哪里会有过期的杂志?”
“那你是把我的脸和蛋挤到一块儿了?” 谭精英斜着眼睛看许老师,“还是两张脸?这箱子是不是叫二皮脸的坏蛋?”
许老师曲着食指放在鼻尖上,轻轻地咳了咳。谭武知道他憋着笑,说不定还使着什么鬼伎俩。
两人到了车上。谭武把二皮脸的坏蛋放在后座上,在给许文卓系安全带的时候抱住了他。
“文文”谭武轻轻地叫着许文卓的乳名,明明没说担心,或宽慰的话,也没说我想你,可许文卓都听见了。
“我也很想你,哥哥。”
“回家!” 谭武在许文卓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吸了吸鼻子,做正去启动车子。
许文卓把覆上谭武按在启动键上的手,手指插在他的指间,轻轻地挫着,一付有重要事情要宣布的样子。
谭武很紧张,生怕他说出什么,我想明白了,你去娶妻生子吧,我们还是一辈子的朋友这类的话。
“你……要个孩子吧” 果然,这个没良心的许某人,要做牺牲他一个,幸福我全家的小人。
“我不结婚,不和女人上床,不要孩子,我只要你!”谭武红了眼睛,反扣住许文卓的手。
许文卓但凡认真讲的话,做的决定,都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谭武怕自己比不上这十头牛,也怕经历着其中的折磨。
“哦?”许文卓挑了挑眉毛,甩开谭武的手,一付不屑一顾,冷情冷心的样子“谁让你结婚了,谁准你和女人上床了,你胆子大了嘛!谭武武!”
“那?你说什么?” 谭武在许文卓面前经常智商会降到90以下。
“你去代孕个孩子吧。”许文卓拉松安全带,去够后座上的纸箱,撕下封箱带,拿个一个雪白的蛋出来,放在谭武手里。
蛋上画着一张笑脸,是谭武的卡通形象,许老师给他画过千余张,他自然认得。
“我怕承担责任,想着我们这样的家庭,会给孩人竖立一个怎样的人生观,会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怎样的非议,怕他有一天会问,为什么要生他,也怕他会和你我一样成为小众人群,经历不公平的待遇。”
许文卓在包里拿出笔,拿过谭武手里的蛋,三下两下画了一张婴儿的脸,像小时候的谭武。
“我买了二十蛋,每个上面画的都是你,在老家看星星的时候我就想通了。”说这许老师又画了几笔在蛋上,在手里转着给谭武看。
两个大人的笑脸在一起,中间夹着一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婴儿。
“原来能看着你的生命延续,是一件很开心,很幸福的事儿……我会爱我们的孩子,因为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