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鸟花
那年的雨下的不算太久,也不太大。就那天夜里的暴雨之后就转为断断续续的小雨了,可尽管如此四叔还是不让我去十三那里。
“沟里雨后的泥土容易踩塌,不安全,等太阳出来晒干些再去吧。”四叔总这样说。虽然许多时候我总是会赌四叔的气,可还是知道他话的对错。于是我只好坐在茅屋前,无数次看向十三的茅屋。好在十三的茅屋在雨里还能看到有炊烟升起来。
雨小了后奶奶就忙不迭地往玉米地里跑,她担心刚刚种下去的玉米被山水给冲走了,好在刚开的地树桩还有石头堆积着,泥土流失的不算严重。担心奶奶的安全,二叔总是默默无闻地跟在奶奶身后,披着一片白色的塑料,在雨中穿梭着。塑料碰到草木的时候会发出呼呼的声音,在大地上传了出去。也有时二叔嫌塑料太烦人,干脆就淋雨走进了草丛里,等再回茅屋他整个人已经湿透了,可他却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有时会想,“难道二叔不怕冷么。”
我们住的茅屋前和奶奶种的地中间,有一片被砍了树却没有种的地,地里长着一种红色的花,就开在雨后的夏天。可能是山谷里一年四季盛开的花实在太多了,除了能食用的白花,我并没有刻意的观察过别的花,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留意到了那片红色盛开在草杆上的花。夏天的雨后是很容易见到彩虹的,或者连着对岸与我们居住的山,或者连着我们两边的山梁,或者挂在很远的天边,或者是就从十三茅屋前的沟里升起来。
那天的彩虹就从十三茅屋前的沟里升起来,被雨后的阳光照得离我们特别的近。我有时见到离我们那么近的彩虹就会想起奶奶的一些话。
“啊良,雨桩是不能听到人的声音的,如果听到人的声音它就很快消失了。有时她又说,啊良雨桩是不会在有人的地方出现的,如果出现了就特别不好了。”雨桩是奶奶对彩虹的称呼,所以看到彩虹从离十三很近的地方升起来,我心里就会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可那天见到彩虹离我们那么近升起来时,我却一下子忘记了这些,因为在彩虹的下方,我们正前方我突然留意到了一片红色的花。
它们很细长的花杆,离着地面与它们的叶子都很远,在花杆上就开着红色的小花朵,因为是雨后的缘故,花杆上坠满了雨滴,甚至花杆都被坠着弯了下来。夏天雨后的山谷没有风,像是就为了给那些花杆承受更多的压力,雨滴越来越多了。应该是花杆上有很细小的绒毛吧,我心里想着,要不然它们怎么能坠住那么多的雨滴呢。成片红色的花窜出了地面很高,被从山梁那边照过来的阳光打得模糊了起来,彩虹像是觉得太阳的光还不够魔幻,在红色的花朵与暖色的阳光里洒下来了光圈,雨滴与红色的花朵就这样闪耀在我的眼前。
“你发什么呆呢?”四叔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
“那个什么花?”我指了指那片彩虹下的花朵。
“小野花。”四叔瞎扯着。
我不再搭理他,又认真看起花来。就在我把目光转向那片花的时候,二叔的脑袋从花丛里钻了出来,他身上的塑料只管着身子那一块,腿和头发都已经湿透,由于地不平的缘故,他脑袋钻出来的瞬间两只手同时揪住了花杆。随着二叔的出现,接着奶奶也跟着从花丛中钻了出来。
“还好有这些花给挡住了,没有形成山洪包谷地不算太坏。”奶奶刚刚出现呢,就自顾自地说着。
“啊奶,你手里抓着的什么花呢?”看到奶奶,我甚至都没有听清她的话便赶紧问道。
“这个呀,这个千鸟花呢。”奶奶果然见多识广。听奶奶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那些红色的小花朵,确实有点像是要展翅高飞的小鸟。二叔和奶奶很快回到了茅屋,奶奶忙着准备做饭,二叔则是解了塑料蹲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着千鸟花,看着断断续续浮现在我们眼前的南汀河。
“那条雨桩要消失了。”二叔沉默着突然开口道。我这才发现,十三茅屋前的彩虹已经快看不清了。
“啊……”冷不丁地四叔大喊大叫了起来。
“傻子。”二叔骂了一句。
“我要把雨桩给吓走。”四叔很不服气。可不知怎么的,随着四叔的叫喊声,彩虹果然消失得更快了。我们都盯着彩虹看着,四叔叫得越来越欢。在四叔的叫声中,很意外的我们看见十三,他连塑料都没有披整个人湿漉漉地从那条小路里走了出来。
“三爷爷。”见到三十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哎。”十三回了我一声,可才几天不见,我又一次觉得十三老了,他的苍老像是一下子从骨肉里窜了出来,骨头又突然碎裂了一般。
“三爷爷,你把鹰放了吗?”我虽然留意到了十三似乎一下子老去了很多,可心里却还是想着鹰的事。
“嗯,放了。”十三显得冷漠了许多。
看着他,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我,一下子都打住了。他直径向着我们走来,然后走进了茅屋里。我这才明白,他是来找奶奶的。
奶奶已经烧着了火,炊烟从茅草做的屋檐上飘了出去。
“怎么不披上塑料呢?”见到十三,奶奶说道。
“唉。”十三只是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别的。可能留意到了十三的不对,奶奶又抬头看了十三几眼。
“你这是病了?”
“唉,二姐呐,我可能时日无多了。”出乎意料的是,突然苍老了许多的十三却说出了让我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好好的瞎说什么呢。”奶奶提高了声音。奶奶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离他们很近,可我看得清十三。我突然间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他的苍老,虽然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可还是有一种从心底跑出来的同情,我一下子就可怜起十三来,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可怜。只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三蹲在火堆前,衣服还滴着雨水,他把双手伸向前方,摊开手掌对着火苗。他像是冷得在发抖,可又不愿意披上防雨的塑料或者别的,他蹲着的地方从衣服上流下来的雨水,已经把茅屋里的地面打湿了一片。
“这老头怕是疯了。”四叔站在我旁边,看着十三嘀咕着。
二叔同样沉默不语,他也盯着十三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三拿出烟斗抽了起来。
“荞还没有收呢。”在抽了第一口烟后,他又幽幽开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