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有人间—15. 只言片语赏红娘

文：七喜

【15】

法本长老与张生三番五次推让，张生执意要供养这一两白银。这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太少。折合今天的等价，相当于1000元左右。但在当时，一、二两白银可以买到一亩良田。所以说是供养寺里僧众的茶资，也是张生的客气话。

[洁云]先生必有所请。

[末云]小生不揣有恳，因恶旅冗杂，早晚难以温习经史，欲假一室，晨昏听讲。房金按月任意多少。

[洁云]敝寺颇有数间，任先生拣选。

[末唱]

[幺篇]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有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

[洁云]便不呵，就与老僧同处何如？

[末笑云]要恁怎么。你是必休提着长老方丈。

这么两下推让往来，长老也揣测出几分，于是说，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

既然挑开天窗，就干脆说实话。张生说，不揣有恳。不揣，在这里是冒昧的意思，我冒昧的有一个请求。我现在住的这个旅店呢，人多嘈杂，南来北往商客很多，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的温习功课。所以呢，想借寺里一间僧房，既能听经说法，又能温习功课。房费，由长老说了算，该多少给多少。

于是法本长老便说，寺里有几间僧房可以借住，看你需要什么样的厢舍。

张生就讲了，不要香积厨，枯木堂。枯木堂指的是出家人打坐的法堂。不想住的太南，也不喜欢东边，靠近西厢最好。哪怕是离走道近的，或是耳房，就是正室的边房，都可以。张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接近莺莺来的，所以不要南，不要东，只要离西厢近，哪怕让我住边屋都可以。

长老就说，如此这样，你就跟我同住吧。长老这句话有点玩笑的意思在内。假设我们去别人家借宿，对方问你住宿有什么要求，你说没有要求，让我住楼梯间都可以。但是，左不行，右不行，这个楼梯间一定要在指定的位置。主人也会揶揄一句，不如你住主卧房可好？所以张生不是没有要求。

长老这样一说，他也笑了。说要怎样都行，就是我跟您共处一室，您可别提方丈长老。他也是玩笑回去，您身份在这里，我哪里敢托大。

讲到这里，事情基本上就定下来了。张生把想借宿的意思表达了，长老也同意了。

[红上云]老夫人着俺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看得停当回话。须索走一遭去来。

[见洁科]长老万福！夫人使侍妾来问：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着看得停当了回话。

[末背云]好个女子也呵！

[脱布衫]大人家举止端详，全没那半点儿轻狂。大师行深深拜了，启朱唇语言得当。

[小梁州]可喜的庞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胡伶渌老不寻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

[幺篇]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亲自写与从良。

张生与长老正说着话，红娘来了。大家还记得第二折开场，老夫人让红娘来问法本长老，替老相国做的法事安排在什么时间。张生的事靠一段落，红娘该上场了。

红娘上场要交待一下，老夫人让我来问长老，老相国的法事，问好了，我再去向夫人回话。所以就跑了这么一趟。为什么要有这个交待呢，一来是表达了红娘的任务，为下面的剧情做了铺垫。二来猜想也是给观众一个回想，在张生与长老对话之前，还有这样一个引子，下面要圆起来了。

红娘与长老见面了，福了万福，把老夫人要问的事情请问了长老。

红娘与长老讲话的时候，张生还在旁边。等于是两个人聊着天，来了一个第三人物。张生看见红娘，自然是认得的。于是张生有了一段旁白。背云，就是旁白的意思。好个女子也呵！真是个灵秀的女孩子！

好在哪里呢？下面详细讲。大人家举止端详，全没那半点儿轻狂。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侍女，端庄大方，全没有半分轻浮。大师行深深拜了，启朱唇语言得当。在大师这里举止相宜，礼拜有度。行，用在人称后面，表示这里的意思。讲话也用词得当，既符合自己的身份，又把事情交待了清楚。

再讲红娘。因为是扶丧，所以招人怜爱的脸上只是抹了淡妆，穿着缟素。胡伶渌老不寻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胡伶渌老，指红娘的眼睛聪明灵俐，眼睛有神，很会观察。眼挫，眼角的意思。抹，斜视。明知道长老身边站着张生，但半分也没有偷望，目不斜视。这里也是讲红娘举止端正。

戏曲表演中，眼神运用是很重要的技巧。眼神的变化可以将戏曲形象塑造的更加生动，比如红娘的特点是灵活飞眼, 因此眼神要充满灵活和聪慧，表现出应有的灵气。老夫人的特点是眼神虚弱，要表现出眼神欠佳、看不清东西的状态。用眼神给观众传递情绪, 这个称之“拎神”，通过这个眼神，将人物的内心情感传递给观众，吸引观众的注意力。

我们想像一下，当红娘上场的时候，观众是很清楚红娘和张生之间有着暧昧的因素。为啥，因为第一折中张生和莺莺初见，张生正在发花痴，红娘把莺莺叫走了。所以这边红娘一上场，就意味着张生和红娘会面了，红娘代表什么呢，代表着她背后的小主人莺莺。张生见到红娘很欢喜，红娘看到张生和长老在一起，也不可能不转转脑子。所以在这里，红娘的目不斜视除了表达她的举止外，也展现出了小红娘安稳不燥的性格特征。

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亲自写与从良。张生一方面是爱乌及物，一方面也确实红娘惹人喜爱。所以他想着，若有一天能与莺莺成全了圆满，再也不舍得让红娘来伺候。到时候要跟小姐商量，跟老夫人商量，如果她们都不同意，他必要亲自写从良文书，就是将红娘好好的嫁出去，赎她的身。

张生很懂得欣赏女孩子，不会只看外表。像红娘表现出她优秀的一面，张生落在眼里就觉得这么好的女孩，一辈子做下人委屈了。他才会想到，假如能有机会，一定要替红娘赎身。这一点，可以说是他的痴，也是在那个年代稀贵的品质。不是将女孩作为玩物，或是公子哥的附属，而是有一种尊重和欣赏在里面。

所以后来红娘为张生出力不少，确是因为张生性格中有可爱和宽容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