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文艺调频竹桃苑内刊

想念一碗粥

2018-06-06  本文已影响1378人  沐沐周

不适意的时候,想念一碗粥。

米粒绵软,汤汁粘稠,从喉咙到肠胃,热腾腾地下去,仿佛奶奶一边怜惜地唠叨,一边用皱纹斑驳的手轻轻抚摸。于是,那些纠结成一团的,慢慢松散开来,满足地叹一口长气,熨帖了。

这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醇酒珍馐,甜言蜜语,统统没有用。只需要一碗粥,盛在最家常的粗瓷大碗里即可。

赤豆粥名气极响亮。在苏州,一些坚持古法的饭店,烧的时候,需要准备两口大锅,将赤豆和米各自熬得稀烂,吃的时候,铜勺先捞白米粥,盛大半碗,再换一把勺子捞起赤豆粥,转着圈,细细地铺满整个碗口。

暗红色的豆们,从最软弱的圆心处,缓缓下沉,像一个微型旋涡。红白交际处那条斩钉截铁的分界线,渐渐混沌,渐渐融合。豆沙沙的,米软软的,好吃。

食物相生相克,赤豆和米自然是绝配。黄豆和核桃仁呢?在豆浆机里轰隆隆旋转,粉身碎骨之后,也是浑然一体,堪称绝配。可是无论黄豆还是核桃仁,放进米粥,总觉得格格不入。

说起来都是温驯的草木,来自泥土和雨水,性情中正平和,为啥凑到一起就觉得气息突兀、口感僵硬呢?

也许是因为火候不到吧?苏州人把熬粥,说成“笃粥”,慢悠悠笃悠悠的“笃”,千万不能着急。大火烧开,透明的水泡从深深的锅底蹿上来,在水面炸裂,扑簌有声。米粒翻滚跳跃,仿佛一场疼痛的舞蹈。

此时要格外当心,如果弗当心,米汤就潽出来哉,顶开锅盖,浇熄火苗,一股焦糊味儿弥漫整个厨房,灶头脏得不像腔,厌气得很!

只好守着,守株待兔一般,一会儿搅一搅,一会儿搅一搅。时间被斩得碎碎的。

在时间的碎片里,洗几片青菜,翻几页书,都不安心,隔一会儿伸长脖子看一看。仿佛照顾随时会翻脸大哭的婴儿。

托科技的福,现在各种高级电焐煲,解救了大批忙碌的家庭主妇。只是,少数白头发的老阿姨们,仍旧习惯在柴火灶头上慢慢笃。

一来粥的口感好,二来,日子长得看不见头,房子空旷得让人害怕,不笃点粥,何以打发寂寞时光呢?

守着一锅粥,听着柴草哔哔啵啵自言自语,火苗欢快扑闪如精灵,白蒙蒙的水汽腾腾地扑到脸上。米香渐浓。

声,光,暖,都有了。食物给人笃定的安慰,踏实可见的幸福。珍重自己,即使是一个人操持的一碗粥,也可以盛大如华庭筵席。如此,方不辜负短暂的此生。来世太缥缈,现世的一粥一饭,一啄一饮,都是亲切可喜的。

晋朝阮孚,喜欢穿木屐出门玩,也喜欢自己动手做木屐,并慨叹说:“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珍重自己,珍重所爱。写温暖的文字,即使底子苍凉,偶尔凛冽。游走于风花雪月和柴米油盐之间,衣袖间既有书墨香飘拂,又有饭蔬香缭绕。与各色人等若即若离。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不过如此。

不屑于任何纷扰争执,不屑于任何浮华绮语,未见言见,未证言证,一切妄言妄语,都让人悚然自警。一向年光有限身,所有浪掷了的时光,所有虚付了的心肠,都让人悚然自警。

然后,更加不肯,在不可爱的、无趣的、虚妄的地方,浪费分分秒秒。

当初说好不分离的,渐渐失了音讯。食物相生相克,人以类聚群分。意气昂昂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未必能走得远。一个转身,掌心里握着的另一只手已不再,却想不起来是谁先松开。

好在,最后的最后,总有一个人,陪着,一起在红泥小火炉,踏踏实实,笃一锅粥。举箸分食,眉目安然。窗外风起了,雨落了,麻雀喳喳叫着飞来了,又闹哄哄飞走了。相视一笑,由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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