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忘江湖（10）
文/谢吟风
“杜捕头莫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倩儿的事，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我必定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夏虞追着杜清平出门，殷切地看着他，目中相思熬成的仇恨熊熊燃烧，凶手就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这一次，他不会放过他。
杜清平心下凛然，郑重地点点头，倩儿，那个无辜的女子，十五年前遭遇了惨无人道的虐待，惨死客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虞弯曲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他重重地抱拳，看也不看旁边的众人，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客栈门口，一双眼睛紧紧随着他走远，终于慢慢放下酒杯，表情复杂。
“想必阁下便是邛崃派的唐掌门吧，杜某有礼。”杜清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被称作“唐掌门”的人身着一袭干净利落的道袍，左手拇指上戴着象征掌门身份的墨玉扳指，不是唐璨又有谁。
“唐璨，久仰杜捕头威名，请坐。”唐璨微微还礼，举手间端庄大气，确有掌门之风，杜清平也忍不住暗暗点头。
当下杜清平也不推辞，痛快落座，开门见山。
“我若没记错的话，唐掌门与夏兄是同门师兄弟，感情极好，为何此次相见却又互不相认？他在躲着你？”
唐璨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举起一杯酒：“不愧是杜捕头，当真直爽，这般一针见血的提问，在下还是第一次见识。”
杜清平也举起杯子笑了笑：“杜某直来直去惯了，若有失利，也请掌门海涵。”
唐璨放下酒杯：“好，那唐某也不再扭捏，说起来感情极好，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十五年前？”
唐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错，从十五年前那件事情发生过后，师兄就离开了邛崃，再也没有回来过。”
“是因为倩儿？”
“是的，倩儿的事情让我们所有人始料未及。那天，天降大雨，死伤过半。我们已然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袁盟主提出所有门派共同组成三支队伍，有武功的都去轮值守夜，一次两队分头巡逻，一队休息，如此轮换，我和师兄被分在了两个队伍里。那天晚上，有人发现了易家人的踪迹，所有人都出去搜寻，客栈里只留了嫂子一人。等我们回来，等我们回来……”
唐璨说不下去了，鲜血历历在目，倩儿，那个鸟儿般轻盈快乐的女子，在他心目中是仙子一般的存在。多少次，师兄和嫂子逛街时，他像个小屁孩一样执拗地跟在他们后面，师兄老是笑他是来拆人姻缘的，这时候倩儿就会捂起嘴来偷偷地笑，还会顺势在夏虞胳膊上拧一把，师兄这时候就傻傻地笑，把倩儿搂在怀里，亲一口倩儿红红的脸庞，倩儿也不挣扎，只有一脸甜蜜的笑。
“你喜欢她？”
唐璨回过神来，迎上对面探询的目光，发现自己眼睛有点湿润了。他擦了擦眼睛：“整个邛崃谁不喜欢她。邛崃是修道的地方，虽不反对婚配，却也少有女子，更没有如此美丽温柔的姑娘，倩儿姑娘就像一个山中的精灵，每天为我们师兄弟准备好美味的食物，洗干净练功弄脏的衣服，甚至还会给我们做花饼，邛崃因为她才变得生机勃勃，连那白墙青瓦似乎都染了万千缤纷的颜色。”
杜清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唐璨继续道：“那天师兄实在不放心嫂子一人，便在搜寻结束后第一个赶回了客栈，等大家都回去时，便只看见师兄用被单裹着嫂子，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还有满地的衣服碎片，和……和窗上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大家都认为是易氏一族的人使的调虎离山之计，用此举来吓退我们。他们无处不在，我们的人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第二天早上，师兄就不见了，只有我看见了他抱着倩儿姑娘离开的样子，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回到我们中间来了。果然，那件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师门，音讯全无。”
杜清平沉默了一会儿，任由唐璨陷入回忆，良久，他才开口：“你真的相信是易家的人做的？可有证据？”
唐璨眉头一紧，回到现实中来，他盯着杜清平：“难道不是吗？”
杜清平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个圆圆的铁片。
唐璨轻轻惊呼出声，伸手接过令牌：“这是联盟令，你是如何得来？”用手指磨砂着铁片的表面。别看这铁片只有扳指大小，却是无法伪造的。铸造的材料取自天外玄铁，所诞生之处必然伴着天降烈火，靠隐草汁经七七四十九天软化萃取才能雕琢。上面极难刻字，只有极高的温度才能够留下一点点痕迹。联盟令上只刻了一个“仁”字。
十五年，能让风度翩翩的少年变得成熟老练，也能让痛失爱人的师兄潦倒不堪，却不能在这块坚硬的玄铁上留下一丝丝的痕迹。此时那令牌就静静地躺在唐璨的手心，崭新如初，又仿佛带着十五年全部的记忆。
“这是夏虞夏兄交给我的，那天他在倩儿身边发现了这个，倩儿不参与行动，自己并没有令牌，那这块牌子是谁的？”
唐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那天所有人都不在客栈！”
“那不是正好给了凶手可乘之机？选一个大家都不在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可是，可是谁会这样做，来的师兄弟们都是名门正派子弟，不会有这种禽兽不如的家伙，师父师伯就更不会了……”
“你又没看见，你怎知没有？”
唐璨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不可能！来的人里都是自己敬重的师兄前辈，怎会有邪魔歪道德宵小之徒！可是，这令牌……
“一定是那些易家的狂徒偷走令牌想要栽赃嫁祸给我们！他们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这不过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怎可凭借它就妄下断言？”唐璨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啷一声丢下铁片，话也说不下去了，“唐某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杜清平没有挽留，拾起了铁片，仔细翻看，又掏出另外一块，那是夏虞自己的令牌，两块令牌一模一样，上面的字确实做不得假，那这个令牌究竟是谁的？
石柏谦老觉得师妹这两天在躲着他，每天天一亮就独自一人往外跑。什么也不告诉他，想到这里，不禁闷闷不乐，想来想去，又觉得更加窝火，再加上那杀手久不露面，心中有些焦虑不安，反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出去走走。
金蝉儿却没有躲着任何人，那天在老树下，杜清平最后说的一句话她终于记了起来，易氏后人，他姓易，莫非，他真的是易氏后人？想到这里，她就急急忙忙地又到集市上来寻他，结果一到此地，就看到他像隐藏在黑暗里的豹子一样，蓄势待发，赶忙上前阻止，还好，这次没有人死亡。
几日来，金蝉儿苦寻师娘未果，连一丝丝痕迹都没有找到，原先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早已搬走，十五年前的记忆也随着他们的离开变得无迹可寻。金蝉儿不禁感到很泄气，这是最后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难道老天爷也在劝她放弃吗？
“你在烦恼些什么？”
金蝉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此刻，他正在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
蝉儿笑了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师娘给我做衣裳时的情景，忽然很思念她。”
叶禅微微一笑：“在下叶禅，是个四处云游的江湖郎中，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金蝉儿。”金秋，树上的蝉正在唱着入冬前最后的歌谣。
“金蝉儿，就像这树上的歌者吗，你一定有一副好歌喉。”
你一定有一副好歌喉。恍惚间，蝉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院子里，师娘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那我给你取一个罢。嗓子像那树上的蝉鸣一般好听，就叫蝉儿好不好？”
“好。”
那个给了她生命中最温暖时光的人，她一定要找到她。
叶禅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看着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美玉，纯粹而美好。
“你在找你的师娘？”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思念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