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肩头笑春风，眼前白发泪朦胧
爸爸也不想当一个穷爸爸
爸，你能不能轻点给我梳头发。疼死了。
爸，我想吃小布丁，学校同学们都吃呢
爸，我鞋坏了，你给我钉一下
爸，你就不能穿好点去开家长会吗
爸…
爸，我错了
1
1995年，大雪。
我出生17小时后被丢弃在街角隐蔽的角落里，一个背影佝偻的男人推着木板三轮车路过，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摇摇头离开了。
可几分钟后，他折回来把我抱上了木板车，皑皑大雪里，我的生命从此躺在了这个木板车上，从此和这个男人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男人，不高，很瘦，黑皮肤上深陷着像被打磨过的琥珀珠子似的眼珠，他的一颗前门牙因为年轻时和人打架掉了，不舍得花钱镶，一直走风漏气，吃饭时那块儿的嘴唇会不自觉的下陷使力。
他走路时很难看，明明四十岁的人，却佝偻着背，他修过的鞋比自己这辈子穿过的多无数倍。他好像不怎么换鞋，即使是三伏暑日，也趿拉着那双迷彩面，胶皮封底的劳保布鞋。
街坊领居都喊他：老三。大抵是在家中排行老三。
2
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隔壁大婶送的，有黄的发白的背心，黑底子绿纽扣的外套，长的需要挽四圈的裤子，都是别人不要的。
有时候老三会自己给我缝补不合身的衣服，扣子串了位，裤腿一长一短，他在酷热夏季的午后拭干脑门上的汗滴，然后如释重负的说：这回能穿了。
六岁那年，我站在对面小卖部的冰柜前不肯挪步。老三忙回家从柜底的黑布书包里数出几张零钱，我举着冰棒笑着给他吃。
他摇摇头说：爸爸不喜欢吃冰棍。
因为我是一个弃婴，在到了入学年纪老三不得不给我解决户口问题，几经周折，我落在了老三的户头上，有了真正的名字，宁雪。
好学校的学费都贵，老三给我找了个郊区的小学，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三轮车把我送进学校，然后消失的日光和路灯交织的大路尽头。
学校要统一订校服，当时一套也得要好几十，我回家告诉老三，老三没说话，最后只是安顿我放心，或许，他是在盘算该修几双鞋才能赚来这钱。最后，我还是穿上了和大家一样的红白条纹校服，好像是老三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二手。
三年级那年，一个男生骂我是没娘的孩儿，我和他打了起来，结果肯定是我输了。我鼻青脸肿的跑回家问老三：我妈妈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老三吞吞吐吐：她是在外地工作，忙得很，你好好读你的书就行了。
因为打架事件，班主任要请家长，老三还是穿着他那双劳保布鞋，黑呢子外套，落了沉沉的灰尘。他出来时什么也没讲，眼眶明明红红的。
2
初中时我上了寄宿学校，每周回一次家，老三还是骑着那辆三轮车接送我。
初一下学期，我一如既往的和同学并肩站在校门口等老三，突然人群熙攘，我顺着声音看见老三骑车三轮车过来了，他冲着人群喊：小雪，小雪。
我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躲在后面，同学冲着我说：那个人不是叫你吗？
不是，可能是重名。
那天，我这回了宿舍楼，我站在二楼洗漱间的窗口看着校门口从人群熙攘到清冷无声。老三一直站在那里，不挺直，却坚毅。
小雪，今天怎么这么晚呐
嗯，你来了多久了
刚来，我也有点晚了
我满肚子委屈和不满却在此时消退了。
爸，你能换辆车吗？自行车也好，不要骑三轮来接我了。
老三每出声，只是更卖力的蹬了几下。回到家后，他默默地从那个黑色书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一百元。
小雪，你看这够吗？
高中时，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我不学无术，讨厌回到那个总是黑黑的，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的屋子，我上学时要绕过老三摆摊的街道，我喜欢上了隔壁班的男生，我学着逃课去网吧，学会捏着烟说脏话。
撞见老三那天，是一个周四的晚上，我刚打了新的耳洞，叼着烟进一家网吧，老三远远地看见了我，他费力的骑车三轮车在街道里绕过行人，我压根没想到会在网吧里撞见老三，他站在我座椅后喊小雪，回头，我看见他粗粝的手指指着我说：跟我回家，眼里布满红血丝。
我站在网吧门口第一次冲老三发火：我就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你凭什么管我！
老三没说话，抢过我的烟狠狠地踩在地上，我是你父亲。
3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宋松，是在轮滑场认识的一个社会青年，留着红色斜流海的标准杀马特，我脑抽风似的喜欢他，每天逃课去轮滑场的等他，后来，我知道了他的住处和工作的地方，就常常逃课去找他，听他闲扯社会上有趣的事，看他吐好看的烟圈。
我没想到老三会发现这件事情，在我认识宋松的第三个月，老三找到了他的出租屋，那天，我一如既往的坐在宋松的出租屋里，看一部过国产鬼片，看到惊悚时我大叫一声，没想到，老三破门而入。
他说：小雪，你回去。
我乖乖就范，出了房子，却听见老三吼着：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闺女。那是我听到过老三说的最高声的一句话，穿破耳膜激荡在胸腔。他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的骇人力量让我羞愧。
我开始安分起来了。
就在那年，我突然发现老三瘦弱的身躯驼了下去，旧得像是辆老旧的三轮车，走起路来都很吃力。
我上大学走那天，他从那个黑色的书包里掏出整整齐齐一叠钱，有零有整，他说：这些钱，你要拿好了，想买什么就买，别委屈了自己。
他推着三轮车出了门，大门铁栏杆透过的余晖和老三单薄的身影交相掩映，他真的瘦了很多，专科学校的费用不是贫寒家庭能承担得起的。
什么是成熟，成熟就是明知很难受，也会忍着，是知道你就算面临的如芥草般的命运也不在抱怨，是学会懂得别人，把泪水倒回心里。
隔壁大婶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写入党申请书。
她说：小雪，你快回来一趟吧，你爸不知怎么了，这两天家门都不出，也不去上工了。
我连夜赶回去，推门那一刻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老三，桌上堆着快发馊的馒头和咸菜，他微颔着眼睛，嘴唇发白。
闺女回来了，我这几天感冒了，过几天就好了。
我看着桌角下压着的纸，是一张献血证明，不对，是卖血。
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我问他是怎么回事，知道事情再也不能隐瞒，老三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月给你的生活费我还没攒够，这也没什么，我多吃点饭就补回来了。
这个又蠢又笨的男人。
4
城里新盖了帮扶旧贫困户的住房，老三拍了新照片发给我，他说：我们再也不用住在那个黑乎乎的屋子里了。
其实，早在我上大学之前，老三就和我讲过我的身世。
他说，他年轻时老婆跟着别人走了，在大雪地里遇见了我，不忍心看我被抛弃。
他说，他这一辈子就我这一个女儿。
我突然想起当年老三带我去看戏时，他把我举过头顶，我坐在他肩上，像是坐拥了全世界。
老三，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所以我很害怕失去你。
老三，你一定要等到我结婚的那天，长裙及地，你要笑着祝福我。
我是九北鱼 写我走心的文字，喜欢就点赞评论吧~❤（ps:故事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