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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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灾难
细细软软的春雨若有似无地从天上飘下来，大山和原野笼上一层薄薄的轻雾。大人们扛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商品，心满意足地往回赶。孩子们在山路上展开他们丰富的想象力。
“你们说黑熊岭上有妖怪吗？”
“没有妖怪有山神。”
“你见过山神？”
“没见过！”
“我见过妖怪！”迎春她哥像模像样地弓着两条腿，举着一把黑壳玩具枪，对着一棵树打出一发子弹。
“在哪里见的？”一群孩子惊恐地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他问。
“妖怪喜欢住在山上，当然是在山上见的。妖怪出门的时候都喜欢带着妖气，就像现在这样。它们有时变成老婆婆，有时变成老爷爷，有时呀，还变成小女孩。”
一群孩子不由自主地走在一处，心里害怕着，抗拒着，又渴望听到后面的故事。
有时会变成老婆婆？这句话在山楠心里停顿了一会儿。婆婆会施那么多魔法，是妖怪变的吗？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想等我长大了像吃唐僧肉一样把我吃掉吗？
不对不对！如果想吃我，怎么会帮着做防护栏、修山阶小路，还送柳絮笔那样贵重的礼物啊？书上的白骨精一次次地变成人，接近唐僧，那才是真的想吃他。
山楠在心里暗想，多亏我看过这个故事，清楚他想干什么，不然的话不是跟着瞎害怕吗？自己害怕也就算了，怀疑婆婆太不应该了。看来，多看书好处也多呀！
“哎，大家不用害怕，哪里有什么妖怪。你说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吧？”山楠在队伍后面喊。
迎春她哥猛回头，提枪瞄准山楠，当看见几个孩子举着拳头迎过来时，转身撒腿就跑。
“原来你是故意吓我们的！”
“罚你再讲二个故事！”
迎春和几个男孩在后面紧追不放。
“要我讲两个，可以！你们也必须，必须每人讲一个。”
“你先讲，我们后讲。”
一群孩子累得靠在发潮的石头上，气都喘不匀了。
“从前，有一块大石头生了两个儿子……”
一段段故事，一首首歌谣，音符一样洒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小草往上长一截，想听得更仔细一些；小花绽开花苞，想把它们都记在心里，讲给每一个路人；大树则把这些都收藏进叶骨朵里，等树宝宝长出来，再讲给他们听。
听着故事，唱着歌谣，大家不知不觉到家了。
吃晚饭时，雨点越下越大。木屋顶上叮叮咚咚像无数钢珠砸在上面，屋檐上的水和小瀑布一样，哗哗往下淌。
第二天，雨水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仿佛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幕，什么也看不清。山楠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雨点砸在“河面”上——溅起半米高的水雾。
雨水太大，来不及流出去，小院里飘着几根灰木板、黑柴棒。秋千座上的厚兽皮，妈妈早已收回屋里，雨水顺着圆木和座板往下流。猎狗的窝淹了半尺高，空食盆沉在水下，隐隐露出一圈轮廓。
这一天，大红和村民都没有上工。她接着屋檐上的雨水，为全家洗了大半天的衣服。她还做了山楠爱吃的红烧松鸡块、糯米花香糕。
临睡前，她坐在桌边一边缝围裙带子一边看山楠画孙悟空猪八戒，画熊大熊二。
今天太幸福啦！山楠躺在床上想。很快，他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火塘边的猎狗冲到床边汪汪直叫，紧跟着，一声巨响炸得窗玻璃当当发颤。
大红听见声音忽地坐起来，开灯，披衣下床。
“快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帮儿子套上衣服。
黑熊岭村处在半山腰一个不太平的平台上，如果一暴雨把山上的石头冲下来砸中房子，那该多危险啊！
她小时候就见过一次，至今难忘。那一年七岁吧，也是大雨天，也是一声炸雷，泥浆和石头顺坡流，跑得慢的老人和孩子可吃了大亏。
猎狗烦燥不安地在屋里转着圈，试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大红走到门口，摘下挂在木板墙上的“雨衣”，给儿子披上，她自己也披了一件。这是她用苇草编的，很密实，下雨天披上，雨水顺着外层往下流，根本淋不透。
猎狗用前肢扒着门板，想把门打开。
又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好像谁把大山炸得四处开花，石头轰隆隆往山下滚动。
灯灭了！
“带上猎狗，把爷爷奶奶叫起来！快！”大红把山楠推到门口，自己又折回屋收拾东西。
山楠打开门，猎狗箭一样把自己弹进雨幕。
外面灰沉沉的，雨水像一道道纱帘，阻隔在眼前。
山楠顾不上门槛外的水有多深，一脚跳进去，跑到爷爷的门前，使劲擂门板。
“爷爷爷爷，不好了，快起来！”轰隆声和炸雷声气势汹汹地吞掉山楠发出的声音。他又站在窗前，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孩子，咱们快离开这儿！你妈呢？叫她也赶快出来！”爷爷提着两瓶酒和一袋烟草，奶奶用一大块兽皮兜了一个包袱。
原来他们早起来了。
“妈妈，快点出来！”山楠看见木屋剧烈地晃动起来，他想跑回屋把妈妈拉出来，爷爷一把抱住他，往村口方向拖。
屋里。
衣柜、抽屉全都大开着。该带的都带了，该装的也装了。这么大的暴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到处都是湿的，衣服肯定会湿透，穿湿衣服最容易生病！大红思忖道。
她一件一件翻着衣柜，把自己和儿子的衣服也放进大床单上。
翻到柜底，一件东西刺痛她的眼。大红鼻子一酸，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这是山青专门为她熟的狐狸皮围脖，冬天围在脖子上很暖和，可是她一次也没围过。起初是天天在家熟兽皮，不舍得围；后来山青失踪了，她再也没有勇气把它从柜底翻上来。
那是疤，翻出来一次相当于揭一次疤，很疼的。
这时，她听见儿子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妈妈，快出来！”他喊得歇斯底里，声音有点嘶哑，有点发颤，房子也跟着颤。
她抖着手，把狐狸毛围在脖子上。柜底还有一张狼皮，一张熊皮，这是山青娶她时下的聘礼。这些年，无论日子有多难过，她都不舍得把这两张上等皮草卖掉。她害怕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把两张兽皮卷起来，放进大床单上。
楠楠爱看图画书，爱画画，她把抽屉里的两本薄书和一支毛笔也放上去。哪里来的毛笔？楠楠自己做的？大红脸上有了一丝笑。
楠楠还有什么要带的？哦，他的朋友送他的春节礼物也要带上。这可是千年老野参，一共送了两根，他的朋友出手真大方，难道是像婆婆一样的大人朋友？
楠楠的爷爷奶奶留了一根，这一根一定要带上，万一有用呢？大红用布包好，和兽皮放在一起。
木屋嘎吱嘎吱往前移动，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泥浆从后窗涌进来。
大红慌乱地掂起床单的四个角，系一个大包袱，然后用身上的雨衣裹好，抱着它冲出屋门。
村口。
雪松崖直立陡峭，崖下的山坡相对平缓一些，这里大概是最近的安全点。村民们拖儿带女踩着泥泞往这儿赶。
山楠和爷爷奶奶走过来时，山坡上影影绰绰已聚了几家村民，他们有的顶着一块防水油布，有的披着雨衣在大雨里忙活，几个孩子紧紧地挤在一把很旧的大黑伞下。
“老山，你来了。”二狗抹一把脸上的水，捂着脸蹲在泥水里哭起来。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山白知道二狗天天起早贪黑地伐木，就是想趁着这股东风发财致富，他也知道二狗现在哭什么。但是，一个当爷爷的人怎么为这点事哭得跟孩子似的？真没出息！
“家没了。我辛辛苦苦盖的两间大木屋怎么说没就没了！”二狗的脸埋在两膝间，蓝色的塑料雨衣和灰旧的灯芯绒裤子上粘满泥浆，湿头发东一绺西一绺地贴在头上，露出麦色头皮。
“没了重盖！站起来！”
“老山，糟了糟了……”翠花扛着小山一样的包袱喘着粗气从小路上跑过来，后面是搬家一样的队伍。
“咋啦？气喘匀了再说！”
翠花没说话，也没停下喘气，而是向后一指，继续往前跑。
小路上挤满了人，浩浩荡荡，像电视中的逃难队伍。雨声抵消了一部分喊叫声，山楠看见队伍前面有几个人很夸张地张着嘴巴，手势里盛满焦急，他们对他指着家的方向，表达着什么。
山楠的脑子里雾蒙蒙的，耳朵里也是雾蒙蒙的，他特别想清理掉这些混沌的雾蒙蒙，重新回到往日神清气爽的状态里。但是，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村民在雾蒙蒙的雨水里对着他打哑谜似的又是张嘴喊，又是用手指。
洪水带着石头和大块大块的冰气势汹汹地从山上倾泻下来，它们在村里横冲直撞，遇到什么就催毁什么。
刚才还是泥泞的小路，现在到处是急流。
房子像纸糊的盒子一般，倒的倒，残的残，有些碎片被冲出小路，跌到小路下面的山坡上，咔嚓咔嚓咕咚咕咚往山脚下滚。
“山楠！你妈妈被压在木屋下面了！”不知道谁在耳边喊了一嗓子。
山楠元神归位似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见不断赶来的人都在大声喊话，“山白，你们家大红出不来了！”“山楠，看看你妈吧，再晚真来不及了！”
“妈妈——妈妈——哇——”山楠把身上的力气都集中在喉咙上，又爆发出来，如小鸟的悲鸣。
爷爷抱住他，不让他冲回去。
“你看好楠楠，我回去救人！”爷爷对奶奶说。
“好楠楠，乖楠楠，咱们不去！”奶奶拉着他的手，看着山白蹚进急流里。
婆婆！白脖子、黑眼睛！
在山楠最绝望的时候，他想到唯一能帮他的，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哭着摸出脖子上的骨哨，深吸一口气，对着雪松崖的方向用力吹出去。
一团黑影在山阶上跳了几下，转眼来到山楠跟前，一把抱住他蹿进雨幕。
“啊——熊！熊！一只大黑熊！”翠花指着远去的熊影，惊得合不上张大的嘴巴。
“熊？山上还有熊？”二狗来了精神，站起来朝雨幕里使劲瞅。
“山上怎么还有熊？谁带枪了？”
“我也看见了，是一只黑熊。躲得够隐秘，真不相信山上还有这样好的猎物！”
“有人带枪吗？”
“没人带枪！山上没猎物，我已经好久没摸枪了。”
“我也是！天天伐木，哪里有空摸枪！”
“怎么有一股花香？有人带香水吗？”
“没人带！那花香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悠悠地飘过来的。”说话的村民嗅嗅周围的人，闻不出一点香味。
两只驯鹿沿着山阶从柴房旁的小路直奔村里。
“驯鹿！谁家的驯鹿啊？”眼尖的村民指着山楠家的柴房喊。
“奇怪，怎么又没了？”
“可不是么，一眨眼的工夫，花香没了，驯鹿也不见了。”
村民们在雨里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天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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