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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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太阳西沉,晚霞禁不住推敲,一会儿就散了。夜幕铺天盖地袭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待,它就这样说来就来,心情好了赏你一轮圆月,挂上几颗星星,心情不好就漆黑一片。
一
老张家住在一条胡同里,胡同里地面没有硬化,按理说应该尘土飞扬,可能是整个胡同里就住了她一个人的缘故,春天路边杂草丛生,冬天虽然枯萎了,但是还钉在土里。老张家不同别的老太太,喜欢热闹,没事就站街,她是偶尔出现在街头,可能是卖豆腐的梆子催她来街头,也可能是卖馓子的吆喝声勾起了她的馋虫,总之,她很少出现,以至于她一出现,就会引起一阵骚动。
女子结婚前在娘家是有名有姓的,嫁到夫家后,没几个人知道自己的姓氏,嫁给谁,就成了谁家的那口子,老了之后,尤其没有老伴了,就成了老什么家,老张家就是这么得来的。
胡同里照亮的除了天上的月亮,就是老张家的拐杖,哒哒地敲着地,老张家没有养狗,所以她回家,连个应声的都没有,除非她去关那个木制大门,大门与门槛的碰撞声,或者是大门上的木质叉销插门的声音。但是老张家懒得关门,毕竟阿猫阿狗都懒得来溜达,更何况是人啊,别人家的门是上锁的,老张家的门是随风吹的。
老张家老伴走得早,膝下有一独苗,独苗继承了老张的家业(打铁铺)。打铁铺就冲着老张家的胡同口,坐落在胡同口的对面。小张也不小了,膝下有三子,别人家的孩子会随,一个赛一个得俊,小张家的三个儿子是一个不如一个,小张换了婆娘也换不了儿子的长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小张的种,面瓜脸,香蕉唇,全村只此一份。
二
按道理来说,老张家是老张花五百元买来的,在那个年代,顶一头牛了,应该格外疼惜,起初几年也确实如此。老张家来的第二年就给老张开枝散叶了,还一举得男,让老张在村里挺直了腰杆。可是接下来的几年,老张家的肚子就是没动静。老张咒骂婆娘整天偎在院里,不下蛋,还不如废铜烂铁,折腾折腾能换几个钱。
老张家,不是不想生,而是不敢再生了。
年轻不懂事,家里又是穷山沟沟,被人发卖这里,原本想随遇而安,谁知道老张白日里正人君子,一到晚上就好整两口,酒精这种东西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家里房子不漏雨,但是结婚时家里拮据得很,没有建围墙,每天过的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老张家只是想让老张攒攒钱,修个围墙。
老张脱口就骂,你个外来户敢管我,皮痒了呗。随之而来的不是拳打脚踢,就是啤酒瓶子淬一地。老张打人不分时候,别管外人怎么拉扯,孩子怎么哭闹,只管打到尽兴为止,有的时候还会误伤邻居,导致去老张家串门不需要敲门,也留不住一个朋友。
四邻八舍的姊妹们,都看不惯老张的做法,一开始纷纷为老张家打抱不平,老张家是个没心骨的人,再加上原本就语言不通,老张家听不懂,一遍一遍地追问,问得人头脑发胀。计划等老张喝醉了,就打他闷棍,可是老张家看着老张醉醺醺地要水喝,心里不忍,麻利地去倒水,还贴心地压好被子,免得漏风,自己坐在床前鞍前马后,第二天顶着乌黑的眼眶,姊妹们看的是一阵唏嘘,久而久之,漆黑的夜里,门外的犬吠成啥样,村里的人都紧闭门窗,不管外面的地动山摇,不管老张家的死活。
三
在老张家跟着老张过了三十年打打闹闹的光景里,小张出落成了大小伙,在别人挑自己的筛萝里熬成了剩男。老张常年酗酒吸烟,身体早就掏空了,以前活着是打老婆,现在活着是催儿子娶媳妇。小张非礼了邻村二寡妇的闺女,在村里晒太阳的老大爷老大娘的口耳相传下,发酵沸腾。
二寡妇年轻守寡,怕闺女受屈,一直未走头,现在好不容易拉扯的闺女亭亭玉立,又被猪拱了,好在村长帮忙去理论,老张头同意把打铁铺子交给小张两口子去打理,自己去种那二亩地。
常言道,闲能闲死,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老张退居二线后,没蹦达几年就去看麦地了。
老张家更深居简出了,原因无他: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张的儿子手艺不如老爹,打人的本事是一层更比一层高。二寡妇来找老张家理论了几次,老张家理亏,一言不发,虽然打算找小张说道说道,但是仅限于打算,毕竟自己生的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小张比老张还油盐不进。
第一次闹腾,儿媳妇跌跌撞撞地跑到公婆家,寻求庇护,小张随手抄起棍子,跟着儿媳妇的脚步,嘴里碎碎念,我让你再跑,再跑,我非打死你不可。老张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如果不是自己意识清醒,清楚地知道老张在家西的麦地里躺着,估计会把小张认成老张。老张家扶着屋门框,盯着小张呆愣了几秒,就冲着院子里的小张喊,别打了,别打了。老张家的腿此时像是注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四邻在听到老张家的躁动之后,都齐刷刷地熄灯睡了。儿媳妇躺在地上除了哀嚎,就是死死地盯着老张家。
小张打过瘾了,随手扔了棍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突然发现没带火,径直走到老张家的跟前,火呢,把火拿来。老张家踉踉跄跄地折回屋里,在老张经常开的抽屉里,找到火柴,哆哆嗦嗦地递给小张,小张站在院子里烟云吐雾,老张家坐在床头上,直绷着身子,一夜无眠。
后来漆黑的夜里,村里的犬吠得跟招贼似的,儿媳妇没有再来敲老张家的门,也懒得跑了。
儿媳妇三年下了俩仔,都是男孩。破了老张家一脉单传的迷信,可是破不了老张家的恶习。
在小张喝得烂醉的夜里,二寡妇家的闺女跑了,毕竟没有登记在册的夫妻,不受法律保护,不受人尊重,还活得连狗都不如,一走百了。
老张家同情儿媳妇,支持她跑,但是更心疼两个孙子,心里不哀怨,既然不打算过,为啥拉两个小的来受罪。
老张家年轻时不注意养生,落下了很严重的风湿病,碰不得凉水,见不得冷风,现在小张家跑了,小到孩子大到小张的洗洗涮涮,全落在老张家的头上,压得喘不过气来,疼得钻心,尤其是夜里孩子睡了,没有了白日的纷纷扰扰,老张家自己坐在床头,没抓没挠的,夜猫子叫唤没好事,但是不叫,老张家是真的孤独啊,瞪着空洞的眼眶,除了数房顶上的梁,就是椽子,久而久之,梁上什么时候长了一条缝,住了几只蜘蛛,老张家都能如数道来。
四
小张赶得年岁好,国家倡导废物利用,村里压板子的四起,挣了点小钱,胀饱的不知道姓啥,四处托人找媳妇,不论文凭,不论长相,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进门就送五金,足金。
在利益的驱使下,还真有姑娘愿意嫁,只不过要外加彩礼十万。小张的钱除了两个孩子花,就是喝点小酒,十万虽不是小数,但是拿得出来。
姑娘姓王,名美丽,是十里八村的混混,父母早逝,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一点管教也没有,受够了穷日子,就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嫁了。
头婚是早晨过门,中午拜堂,小张是二婚,所以赶在月亮露脸的时候,噼里啪啦地放了炮仗,拜了高堂。老张家笑眯眯地接过媳妇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王美丽忽闪着大眼睛,显得特有精神,一口一声娘地喊着,喊得老张家心里暖和和。
院子三面墙,北边是五间大堂屋,老少爷们帮忙的坐了一桌,生意上拉拢的哥们坐了两桌,携家带口的婆娘们零零散散地坐了四五桌。老张家平日里就话不多,在这种场合下,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别管别人递什么吉祥话,老张家就一句,好,挺好。
王美丽为了家产不落入前边两个孩子的手里,四处找偏方,既然叫偏方,肯定上不了台面。小张一晚上上吐下泻,看来剂量大了,造不了人,但至少能清清小张的肥肠。十天半个月换一次偏方,喝得小张是一天比一天清瘦,后来王美丽逼着小张喝蚂蚁炖汤,小张不喝,王美丽如果白天打牌赢了钱,就软话说尽地劝说小张喝;如果白天手气差,赔了精光,就破口大骂左右开弓,小张不想天天顶着猪头脸出门拉生意,只能捏着鼻子,硬喝。
老张家心疼儿子,但是谁敢在老虎头上挠痒痒,只能站在窗户下,听听动静,哀叹一声,哆着身体一步一步往回走。月亮不睡时,把老张家的影子一点点拉长,月亮睡着时,老张家就拄着拐,敲着地,往回挪。
久而久之,老张家也不去听墙根了,而是站在胡同里,遥望小张的院子,见三更半夜还灯火通明,村里一阵接着一阵地犬吠声,就知道王美丽在实施家法,小张那个怂包又跪在搓衣板上,祈求王美丽的原谅。老张家扶着墙,站在胡同里,唉声叹气,哎,没有不倒地王朝。站地时间久了,老张家锤一锤腿,才敢迈动步子,一瘸一拐回屋。
五
兴许是老天可怜小张的胃,在王美丽进门的第五个年头生了个大胖小子,王美丽在张家彻底站稳脚跟。
这五年里,小张每次出去应酬都会请示王美丽,得到特批,才会迈出家门;小张200多斤的三高被王美丽收拾地瘦成了一道闪电,还差点成了三低;小张为国家造火箭皮的烟,除了别人赏一根,自己绝对不敢买半根;王美丽回娘家,小张一定亲自提着大包小包接送。
六
看这五年的小张,谁能想到二寡妇的闺女。二寡妇的闺女走头了,对方憨厚老实,什么都听媳妇的,过得惬意舒适的时候,想念自己的孩子,就托人找老张家,看能不能来见见。老张家以前不敢管小张的事,是小张嚣张像极了老张;现在不敢管小张的事,是王美丽跋扈。但明面上不敢,不代表私下里不可以。
正月里看花灯,看的就是漆黑的夜空,烟花平地而起的惊艳,大街上站满了饭后消食的人,挤满了抢炮筒的孩子,二寡妇的闺女捂着围巾,朝着一个面瓜脸、香蕉唇的小男孩拥来,十里八村,就老张家是南方来的,他家这一窝孩子都随奶奶,所以不需要老张家指引 ,自己一眼就能找到,没来得及细细端详,就随着人流挤走了,顺手挤掉了一包吃食,小张的大儿子眼尖,看人流拥挤,挤掉鞋子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是零食了,就顺手捡了,喜滋滋地朝着奶奶挥动自己的战利品,老张家栽培他,拿好,别掉了。小张的大儿子怕有人来找,打算塞进肚子里一了百了。老张家盯着孩子,告诉他,正月十五是王母娘娘赐福的一天,烟火和零食一样都是谁见了,就是谁的。
烟花的热闹,怎么能少了王美丽和小张啊,小张负责点烟花,在大家都盯着空中的灿烂的时候,小张瞧见了二寡妇的闺女,同床共枕那么多年,虽然现在她包裹得严丝合缝,但是背影骗不了人。小张扛起二小,让他无死角地享受烟花的绽放,也让随着人流涌动的她多看一眼。
隔着长长的胡同,老张家的灯,从不熄灭,以前像在为儿媳妇留门,又像是自己害怕漆黑的夜。现在老张家开灯,是在为老张回家引路,让他回家团圆,让他看看现在的世道,看看自己收拾的屋子,尝尝自己包的扁食,是不是比以前更有滋有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