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猫小说备推专题 ‧ 本周休简书伯乐推文汇总

寻龙记

2025-11-03  本文已影响0人  曹梓墨Caozm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龙在东北

十一月末的清晨,伴随着冷酷无情的秋雨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火车的夹心玻璃时,我从梦中醒来,身上汗涔涔的,仿佛经历了一场灾难。事实上,恰好相反,在此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我认为这个梦具有某些启示性,梦里龙终于现身了,龙是一种爬行类动物,其外貌类似于巨大的蜥蜴,但是比蜥蜴更加精致、更加神圣,在我的梦里,龙的身体是椭圆形的,上下略窄,左右略宽,尾尖纤细,没有毛发,全身布满了鳞片,鳞片在光照下闪着金光。龙啊,龙啊,我向它发出祈愿,允许我更加接近它,一睹它的芳容,龙回应我,默许我的请求。我就这样朝着金光处走去,看到了更加真实的面容,龙的头颅像一头刚出生的小牛犊一般大,形状类马,头顶上有一根粗壮的独角,角很短但是笔挺地长在额头的中心,它的眼睛是湛蓝色的,眼角处挂着一串水珠,嘴巴像巨型鲶鱼的嘴巴一样,又扁又宽。龙啊,我呼唤它,试图用手去抚摸它,它发出低声的沉吟,那是龙吟,我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震动着,这个震动把我摇醒了。

原来是雨打在车窗的声音,我醒来的时候火车刚好穿越一个山洞,机器的轰鸣让我重新回归现实,认清自己是在从北京到辽宁的特快上面,特快就是绿皮车。我一直回味着这个梦,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它似乎在暗示我的行程。此番,我就是去寻龙的。寻龙?你可能有很多疑惑,觉得我肯定是疯了,怎么可能有龙呢?这个世上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物种。是的,是的。几乎我认识的人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我不这么认为,龙是真实存在的,不然怎么会被画下来,就算有创造的成分也一定有现实依据,而且我还有铁打的证据,父亲在东北当知青的时候见过龙,拍过一张照片,现在这张照片正被我保护得很好,紧紧贴在我胸前的暗兜里。

关于我父亲的照片,其实展开来可以跟你聊很久,由于现在是在火车上,我想有必要对此事做一个简单的梳理,也好让你对龙产生一些印象。自古以来就有一种说法——龙在东北,这不是无稽之谈,龙确实最早出土于红山文化,红山文化位于东北,在今天的辽宁西部,当然整个红山文化的覆盖面很广,但核心文物出土都在东北,红山文化的龙具有非凡意义,要知道这个地方在当时可不是中原核心地区,也就说其实中华文化和龙的这对意象从来都是先有龙,然后再有龙文化的。

在历史的潮流中,龙其实一直都被记载在各类典籍里面,汉代的王充据说见过龙,他在文章中对龙有比较细致的描述:“角像鹿,头如驼,眼如兔,颈如蛇,腹似蚕,鳞如鲤,爪似鹰,掌如虎,耳似牛。”

当然这跟我梦到的龙有些差异,但整体保持一致,依据王充对龙的描述,我一直认为龙在科研上给了他极大的想象力,王充发明的浑天仪和地动仪上都有龙的符号,这真是非常神奇的地方。

东北一直流传着龙的传说,我爸爸当年在辽宁当知青的时候就听过龙棚的故事,后来甚至从村长手里得到了一张天上掉龙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是我爸爸的珍藏,当然现在由我来继承了,爸爸一辈子都痴迷于龙的研究,在他的遗物里面有很多关于龙的笔记和书籍,诸如《中国龙的形成》、《龙,神话与真相》、《寻找中国龙》等等,这些书也是一直从我上初中开始就陪伴着我了。

寻龙可以说是我爸爸的心愿,也是我渴望向世人证明的唯一途径。因为寻龙这件事情,我遭受了太多的嘲讽和冷眼,我的母亲一直就此事跟我父亲过不去,现在是跟我,甚至一度要跟我脱离关系,而我的恋爱对象也因为寻龙这件事情跟我分开,当所有人都质疑龙的存在的时候,只有我相信龙是真实的,正是因为人们的这种猜疑让龙难以真正面世,它不愿意出来,龙是神圣的,龙不容置疑。

特快列车上面总是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跟我一样都是过客,他们都在北京上车,但每个人的目的是不一样的,我听着一群南方口音的老乡在高谈阔论,务工返乡的小年轻戴着耳机,操着广东口音的老板们聊着生意哲学。

火车上的消遣特别少,偶然有乘务员来推销一些产品,但大多时候只有等到临近终点站的时候大家才会愿意花钱买一点,因为此时的价格最低。我很少在火车上买东西,说实话绿皮车上的伙食并不是特别适合我的口味,饭永远是硬邦邦的,而且菜都偏咸,在火车上最普遍的食品还得是方便面,这种速食快餐效率之高是有目共睹的,唯一的缺点是味道很大,不一会儿整列车厢都弥散出一股红烧牛肉面的香气。

吃泡面的时候,我坐到了车窗旁边的狭窄的凳子上,对面恰巧是一位广东人,他忽然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先生,你似做什么生意的啦?”

“我吗?”我指了指自己,“寻龙。”

“成龙?替身演员?”他反问。

“寻龙。”我说。

“寻......龙?寻找的寻,成龙的龙吗?”他揉了揉耳朵。

我点点头。

“哦......我懂了,”广东人说,“恐龙专家,你们是搞科研的。”

“不是恐龙,就是中国龙,传说中的龙。”我纠正。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跟你说哦,这都是骗人的,你不要被人骗了。”

“没有人骗我,我也不骗别人,”我说,“我就是去寻龙的,而且有了一些眉目。”

“哈哈,先生你真的很幽默,”广东人尴尬地干笑两声,“说实话,如果可以见到龙,那是蛮好的,我也想见见,不知道这个龙身上是不是像大鲵一样滑溜溜的。”

“你是说粘液吧,两栖类和爬行类动物都会有的吧。”我不是很确定地回答道。

“哦。”广东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做这个有赞助吗?”

“我就一个人,资金什么的都是自己的。”

“哦。”广东人用一种近似鄙夷的神色审视了我一遍,最终走开了,可能在他看来今天是遇到了一个精神病。

龙是不存在的。妈妈说。

龙是不存在的。女朋友也这么说。

凭什么?龙怎么可能不存在,我就是要找到龙,我要证明他们的观点都是错的,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哎,帅哥,你刚刚说什么?”上铺的人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女生。

“说什么?”我涨红了脸。

“你跟那个广东人,说到了龙?”女子继续问。

“是又怎么样?”我小声反问。对于异性,我从来都是有些自卑的,尽管我自己对龙的存在深信不疑,但是遇到女孩子我是不敢这样理直气壮的。

女孩从上铺爬下来,她有一对大乳房,双腿纤细,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我喜欢这样回忆她。不知为什么我在那时就像个疯子般爱上了她。

“龙的事情,能跟我简单讲讲吗?”她坐到我的对面,小手托着腮帮子,一副准备好听故事的模样。

关于她的介入,我起初有一种厌恶感,我觉得这个女生就是想看我的笑话,“什么嘛,居然真的有人相信龙,姐妹们,这人也太傻了......”我想象着她拿出手机开启直播,一边播一边将我的尊严蹂躏在脚下。这不是我的无端猜测,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我确实经历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在找实习单位,直播也没有如今这么火热,一个自称是龙的爱好者跟我唠嗑,最后未经我的允许把我们的对话和场景录下来传到了互联网上,那是一次社死场面,而我成为无数弹幕里飘过的“二百五”。

“你打听龙做什么?”我提高了警惕,“这跟你没有关系。”

“哦,你是怕我恶搞你,以听故事为由,把你挂到网上?”她竟然一下子说出了我的心声,这让我高低多看了她两眼。

“你说什么呢?”我面孔发烫,“什么挂网上,我有提到直播吗?”

话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招供了,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这次的女孩正如我对她的回忆一样,是那样鲜活,那样让人青春拂面,而更加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她居然一下猜出了我的心声。

“哈哈哈。”女生爽朗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无良主播,事实上我也是龙的爱好者,我方才听你和广东人说话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遇到知音了,怎么遭也得搭个讪,交个朋友。”

“龙的爱好者?”我有些不信任地快速扫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仍旧充满了疑惑,“怎么证明?”

听罢,她自信地往后甩了甩头发,金色的发丝在火车白炽灯光下闪闪发亮,“古代传说中的龙,其实是一种两栖动物吧,就像大熊猫和野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就是是不是真的灭绝了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我相信龙是真实存在的,不然怎么可能被画下来,而且还那么逼真。”

“嗯哼。”

“其实——”她有意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出了让我觉得叹为观止的言论,“龙就在东北,对吧?”她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把我盯得死死的,我感觉自己的额头都在不停地冒汗。

“龙在东北......这个.......这个......”我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龙在东北可不是无稽之谈哦。”女生接着说,“事实上有很多证据表明龙以前应该是生活在东北的,而我觉得龙应该在黑龙江。”

“为什么?”我不敢置信地反问。

“那你说为什么黑龙江叫黑龙江呢?”女生反问。

“因为......龙?”我说。

“缤果。”女生打了一个响指,“你想啊,为什么黄河不叫黄龙河,长江不叫长龙江,唯有黑龙江带着龙字,我的理解是龙这种动物就喜欢长白山那一带的气候。”

这回我是真的找到知音了,她的看法基本和我一致。我一下子来了兴致便跟她亲切地聊了起来,激动的地方,整个人都开始摇晃,“据我的调查也是,龙确实喜欢长白山那一带,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龙应该不止一种品种,但是基本上都围绕在东北,正如庄子《秋水》里面提到凤凰这种生物: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龙肯定也有吃食上面和环境上面的要求,东北一带一定有什么龙喜欢的食物在那里。什么食物呢......”

“高丽参!”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一刻我感觉世界不再孤单,我仿佛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02龙与女孩

女孩自称梦梦,多么美好的名字。

夜里,我梦见了天使。我走进一家空荡荡的大咖啡馆,看见天使坐在一个角落里,他眼前摆着一杯牛奶咖啡,胳膊肘支在餐桌上。天使对我说:她是你的终身伴侣。天使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烁烁,望着吧台的另一侧。

四周十分寂寥,吧台处并没有人,只有一台传出杂音的电脑,我走过去,在一片雪花屏上清晰地飘着几个黑字:终于等到你。

“服务员,服务员!”我大声喊起来,梦就醒了。这个梦如此的诡异,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恐慌,跟梦到龙不一样,梦到梦梦——睡在我上铺的姑娘,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诚然,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内心的投射,我以为这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彻底走出失恋的痛苦,还沉浸在上一段感情的波折当中。其实很多年以后,我想起来,这个梦也是一种暗示。暗示了我们巧合的相逢和诡异的分别。

火车时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窗外满是阴郁的天空和寒冬前夜早已凋零的老槐树,世界仿佛变得单调但是混乱,车窗外是单调而车厢里面则是一片混乱,临下站的时候,整节车厢的人都像沙虫一样蠕动起来,车厢里的温度骤然升高,随着列车的摇摆,所有人抖动着身体跳起了诡异的舞步。

在恍惚中,我似乎在窗外看到了龙的身形,仅仅是一瞥而过,“龙在云里睡大觉......”爸爸总是这样说,龙啊,龙。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关于东北的雕龙的故事,说是以前有一个木匠师傅手艺很好,就连龙王都慕名而来请他去修建龙宫,木匠提出要求,需要龙王先行给家乡降雨确保一年风调雨顺才去修建龙宫,龙王应允了,随后带着木匠一起去龙宫,龙王把木匠也变成龙的模样在天上飞,这个木匠飞得不顺利从天上掉下来,好心的村民都提着桶来给它泼水、甚至还给它搭建了一个阴凉棚,所以这个故事也叫“龙棚”,龙真的存在吗?我想是真的,这些文字都无一不是在暗示龙就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要去的地方说起来跟龙大有相关,叫潜龙山老龙背村,这也是爸爸以前当知青的地方。潜龙山是辽河某一处支线的发源地,一线白水从潜龙山中蜿蜒而来,被一处大坝拦截形成了一个烟波浩渺的人工湖。这个湖当地人称呼为“潜龙湖”,湖水真的是洁净,空旷寂寥的湖面远远看去宛如一块绿色的翡翠,整个山色全然倒映其中,让人不禁啧啧称赞。

跟爸爸留下来的照片不同,潜龙山的变化非常之大,几十年的时间沧海桑田,像是变了一番模样。我仔细对比了照片,都没有任何的头绪,据说潜龙湖是近几十年的产物,地貌变化太大,我该怎么办?

梦梦见我眉头紧锁,便问我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就跟她说了照片的事情,“照片?你还有这样的宝物?能给我看看吗?”还没等我开口,她就一把从我手中拿走了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已经发黄,与网上的图片不同,这样的画质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看样子是从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拍摄的,一头硕大的动物横卧在江边,身形比较模糊,但约莫看得出有闪闪发光的鳞片,头似千里马,但头上有一对直直的类似羚羊角一样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马嘴两边清晰可见的胡须耷拉下来,动物的周围围了一群人,是一些淳朴的村民,提着桶、拿着碗不停地朝着庞然大物泼水。

“这就是龙啊。”梦梦两眼放光,“确实如此,这里以前有一条黄龙江,现在估计成了大坝的蓄水池。”她一面说着一面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我竟然有些惭愧,她似乎知道的比我还多。

“陈哥,我们附近问问老乡看,是不是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我点点头,似乎目前也只能这么做。

我父亲当知青的地方在老龙背村,位于潜龙山的半山坡上那里山高林密,涧深水急,云团经常飘浮在村庄的下边,雾霭笼罩着深涧。老龙背村其实算不上一个村子,几十户人家散布在一条几十里长的山沟里,从沟头到沟尾,得爬一天的山路。我父亲跟我说当时想要下山去县城很不容易,没有什么事情几乎不外出,一出去走路可以磨坏三双草鞋......如今的村庄要好很多了,修了盘山公路,尽管路很窄只能勉强通过两辆小汽车,但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不过梦梦却嘟囔着,“这些路一修,把自然景色都破坏了。”人与自然,人与技术天然是存在矛盾的。我心里想。

我们沿着公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有碰到一个人,梦梦说脚底板都要起泡了,让我慢一点停下来休息一下。此时天色迟暮,已经是傍晚,深山里面的夜晚来得特别早,灯光少,山林多,不一会儿高大枝桠的树木们都把阳光隔绝了,我觉得有些风险,这里本就是人烟稀少,到了晚上可能会有一些动物出来觅食,这里尽管不知道都有哪些动物,但是老虎、豹子什么的就不能一概排除。

梦梦倒是不担心,她说自己的八字很硬,长命百岁没有任何问题,跟着她就一定安全,

“陈哥,你看看,这里的景色真的不错。”她说着用手指一指,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傍着山崖伸展,左边是一道深涧,一线白水在石缝中跳荡,时时形成一道瀑布和一个跌水坑。山坡上尽是千年古树,有花栗木、樟树、罗汉松、竹林,汇成一片蛮勇强悍的浓绿。向上看,雾霭从半山腰升起,在林木间悄悄游荡,山峰的上半部被遮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太阳很快沉到后山了,月亮爬上来,将山峦林木浸泡在银光中。我们面前的路也被照得透亮,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白花花的盐,在暗处,涧水潺潺,声音恰如其分地传进我的耳朵,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响,随后变成了“突突突”的调子,我狐疑地四周张望,只看到远处传来一团白光,起先看不清楚,慢慢近了才发现是一辆手扶拖拉机。

“老乡。”梦梦甜甜地叫了一声,“去老龙背村吗?”

开车的是一位60上下的男子,整个人皮肤黝黑,精神矍铄,“外乡人?”

我们点点头。

“上来吧,十五块。”男人说。

要不说天下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男人跟我们此行还真有渊源,坐在拖拉机上我们缓缓爬坡,但随之而来的疲倦感让我有些想要睡觉,不过梦梦似乎精神很好,一个劲地跟男人攀谈,男人自称姓刘,家就在老龙背村,家里面世代都是务农的,他说起来自己的父亲以前是村长。

“您的父亲以前是村长?”我接茬,整个人都清醒了。

“对啊。”他疑惑地看了我两眼。“你有意见?”

“不,老乡,您误会了,您的父亲是不是叫刘刚?”我问。

“嘿,你认识?”

我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拉起梦梦的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随即就跟男人说了我爸爸的事情,他当年在这里当知青,有一段时间寄住在村长家,就我的那张老照片——我爸传给我的——最早就是刘刚送给他的。刘刚是以前的老村长,儿子刘杰就是现在载着我们去老龙背村的农民,我跟他攀起了亲戚,管他叫一声叔。

“你的爸爸现在怎么样?”他这样问我。

“已经走了几年了。”

“抱歉。”

“没关系。”

“你们此行来做什么呢?”他问。

“寻龙。”我说。

“寻龙?”他反问。

“是的。”

“看来我父亲误导了很多人,真是抱歉。”他说。

“你说什么?”我问。

“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这种生物吧。”刘杰说,“太可笑了,跟我父亲一样中邪了,龙是不存在的,它仅仅只是人类的想象而已,要不然早就有古生物学家把龙的遗骸挖出来了。”

“不不,龙是存在的,”我说,“我们正在找,我想肯定能找到。”

“祝你们好运吧。”刘杰淡淡地说。

我们晚上借宿在刘杰家里,刘刚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家里只剩下刘杰和自己的母亲,听说我们来寻龙,刘刚的妻子就皱起了眉头,她告诉我们,刘刚就是因为龙的事情死掉的,被人说成是精神病,村长的位置都没有保住,人生的下半程都在疯癫般的寻龙中消耗了全部生命。

“龙是不存在的。”刘刚的妻子李氏说,“你的父亲,包括我的那个已经去世的丈夫都错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龙呢?”

“那么照片呢?”梦梦晃了晃手中的照片,“这可是真的,照片是刘刚亲自交给陈燃爸爸的。”

“假的,那时候就有假东西,你们都被骗了。”刘刚妻子说,“我觉得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龙是否存在,自古以来就有很大的争议,有人说龙只不过是一些动物的拼接物而已,但是我对此不以为意,如果龙不存在,为什么要把它放进十二生肖,其中唯有龙是不真实的,这没有任何依据,为什么不是朱雀、玄武这些代替龙的位置呢?这里面肯定暗藏玄机。诚然大多数人都选择不相信,但是我始终认为“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盛京报》在1934年报道了营口坠龙事件,这个事情《走近科学》还专门去实地核实过,龙确实是存在的,但它并不是居住在天上,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自然生活在大江大河里面,偶尔也会出来晒晒太阳,就跟其他两栖动物一样,龙会不会飞这个事情还值得存疑,不得不说因为龙存世量少,所以很多人把它神话化了,但这恰恰说明龙的存在有客观依据。

关于龙的真身,我查阅过很多资料,有一个美国人专门写了一本书《对于龙的批判:真相和传说的碰撞》里面提出来龙就是鳄鱼,有一种叫湾鳄的鳄鱼体长可以有十二三米之长,这就是中国龙的雏形,因为在华南地区此前是有这些鳄鱼存在的,这一点《墨子》也可以佐证,在《公输》里面墨子跟楚王就提到了楚国当时的一些奇珍异兽,里面就包括鳄鱼。

但是我不这么看,鳄鱼不是龙,这一点再明显不过,龙是有角的,鳄鱼没有,这些西方人压根就不懂我们的文化,龙就是龙,不是缝合怪也不是虚构,龙就是真实存在的。

03潜龙勿用

潜龙山的一切都跟龙有关:潜龙山、老龙沟、老龙背等等,传说这整个地方都是一条龙变化而来的,相传黄帝大战蚩尤时,曾请一条神通广大的应龙来助阵。应龙在天上嘎嘎怪叫,杀死了一个个铜头铁臂的蚩尤族人。黄帝战胜了,应龙却沾染了邪气,不能再上天,只好隐于云梦之泽。应龙在此休憩,最后坐化变成了整个潜龙山。

在《易经》乾卦里面有爻辞说“潜龙勿用”,说不定这潜龙山里面真的沉睡着一条龙,只不过时机未到,因此还未现身。在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态下,我终于睡着了,奇怪的是一夜无梦,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一大早,梦梦就猛敲我的门,“陈哥,你快起来,出大事儿了。”

出大事儿?我有些迷糊,难道......龙!

我从床上跳下来,连裤子都差点穿反了,从屋里窜出去,“咋啦?梦梦!”

梦梦指指我,又指指外面,“你自己来看!”

我以为是真龙现身了,兴奋地顾不上11月清晨的寒冷,趿着拖鞋就来到了院子上,龙没有看到,但是人真的很多。而且都是外国人。

他们用英语说话,把老乡们弄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叽里呱啦的词语,没有一个听得懂,刘杰见我出来朝我手一招,“陈啊,你可算是来了,听不懂,你来当翻译。”

我英语也不太行,那时候四级是勉强过的,口语能力很差,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不想当众丢脸,硬起骨头往前冲,我用英语问他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其中一个人长得金发碧眼,个子高出我半个头,说了什么阿美莉卡和地理,断断续续后面还有几个词,其中一个是“拽根”,拽根?龙?我用手跟他们比划龙半天,确定是“龙”,“中国龙”,我听得真真的,确实是龙,怎么一群外国人突然到这里来找龙了?

梦梦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你好,请问你们来自何方?”她的英语非常标准,这让我很惊讶。梦梦用熟练的英语跟他们交流,然后翻译给我们听。这些人原来是美国地理杂志社的听说这里出现了龙,前来寻龙。美国人?寻龙?我有些不明白,怎么什么时候都有美国人出来掺一脚。

我跟梦梦说,告诉这些洋人,龙是属于中国的。

梦梦转述了他们的回答,“龙以前是中国的,但是现在是属于世界的。或许龙起源于中国,但龙已经走向世界龙,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在塞尔维亚、阿尔及利亚、英格兰、宾夕法尼亚、洛杉矶......都出现了龙的身影,龙在好莱坞很受欢迎,被认为是最具有神秘色彩的动物,韩国人和日本人都曾用好莱坞的特效制作过关于龙的大片,在这些亚洲邻居的眼中龙其实外形跟蛇有些类似,不过日本人更神奇,她们文化里面的龙女在报恩失败之后变成了怪兽被赛文奥特曼击败了。”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些洋人都是来趁龙的流量的,实在是下作。我又急又跳,破口大骂,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你们这是对龙的诋毁,你们把龙娱乐化、消费龙,这是对龙的不敬,你们这些洋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从进军东北破坏大清王朝的龙脉到近现代都没有把我们平等对待,你们害怕中国龙的崛起,所以绞尽脑汁来恶心我们,难道我们吃的苦还不够吗?”

梦梦让我不要这样说,至少先不要着急扣帽子,但是我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不用多讲,这就是龙迟迟不肯现身的原因,龙替人类感到羞愧。

带头的美国人又说了一些话,大意是现在全世界都在联合,都在寻找龙,其实中国文化特别厉害,早在几千年前就出海了,他甚至拿出照片给我看,我扫了一眼是万里长城,确实是长城不假,但是是修建在阿拉斯加的,“这是最新的考古研究,在美国阿拉斯加挖出了古长城的遗址,这说明中国人早就已经到了那里,我们,有可能跟你们是同源的。”

这种套近乎的手段实在是太卑劣了,我都不屑一顾,我让梦梦告诉他们,葫芦里不要卖什么药,算盘少打打,时代已经不同了,任何抹黑中国龙形象的人都不是啥好东西。

人越来越多,后来又来了什么阿尔及利亚的人,一些戴着白色头巾的阿拉伯人,他们都是闻龙而来,准备找到新的商机,俄罗斯人是自带探测器的,他们说要在这里找到龙,不找到就不回去了。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一夜之间龙就成了这么多人的香饽饽。

刘杰倒是开心不少,村子热闹起来,人越多越好啊,这样村民们可以以龙发展文旅,提高居民收入,改善生活,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龙一下子破圈了,村里面发展出了龙主题的纪念馆,里面刻着很多跟龙有关的神话传说,还增加了3D画质的龙的影像,这跟我在梦中遇见的龙的形象别无二致。

我使劲扇了自己一个耳朵,醒醒,陈燃,醒醒啊,我对自己说,该死的梦,怎么就醒不过来。

梦梦见我神神叨叨的跑来问我,为什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我实话告诉她,我不喜欢这么多人一佣蜂前来寻龙,破坏了龙的安宁,这一点都不好。她说现在都已经开放了,要欢迎外国友人来咱们这里寻龙。

龙确实是世界的,但首先是中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管这些洋人怎么说,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他们都在害怕,害怕真的找到了龙对他们不利。

法国人一喝酒就喜欢胡侃,说其实他们的祖先砍杀过龙,英国人对此也附和,觉得确有此事,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好笑,他们说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在西亚遇到了一位信仰基督的国王,这位国王不允许他们跨过天山,他们最终到不了中国,我告诉他们,他们所说的那位皇帝我知道,他不信仰基督,他信仰佛教,是西辽的德宗皇帝耶律大石,他在天祚帝被杀之后带领族人到了中亚建立了新的家园,延长了辽国的国祚。

法国人不信,英国人也不信,但是阿拉伯人点点头,他们说我说的很对,阿拉伯人说,中国以前在波斯语里面叫Catai,又来演化成为Cathay,这个词原本的意思就是契丹。当时的契丹人占据了中亚很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今天香港最大的航空公司国泰航空的英文名仍然叫“Cathay Pacific”。

一席话狠狠打了英国人和法国人的脸,后来阿尔及利亚人指出西方世界所谓的十字军东征其实沿途做了很多坏事,一点都不神圣。

这些洋人一连好几天都找不到龙的任何迹象,美国人说,龙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信息可能有误,意思是准备撤了。美国人一走,其他国家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眨眼间,村子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04飞龙在天

11月的东北已经很寒冷了,不同于南方的气候,这里早上开始飘雪了。东北是一片有历史的土地,我一直觉得寒冷是一种隐喻式的悲痛。东北在近代遭遇了太多的磨难,我孤身一人前往潜龙湖,在大水坝边上陷入沉思。看着薄云似的树影掠过湖面,我总有一种见到龙的错觉。东北有全世界最肥沃的黑土地,这是属于中国的黑土地,但是在几十年前却经历了多次的战火,黑土地下方埋藏着多少无辜百姓的白骨,日本人曾经在这里拿人体做试验,建立伪满洲国,好在他们已经被全面击退,抗日战争之后,东北就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片土地上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龙还好吗?这是我所担心的,希望龙一切都好,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见到它了。

天空显得有些暗淡,这两天天气潮湿,没有一丝阳光,乌亮的湖水岿然不动,站在水坝上面望出去,视线的边际线上匍匐着低矮的平房,绿树一望无际,烟囱高耸,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辽阔与寂寞。龙是否也在看着这一切,看着眼前这一幅幅入画的景色。

我忽然有点想明白了,其实寻不寻龙似乎都无所谓,龙只要真实存在在我心里就好了,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没有那么重要。我活了三十多年,在人生这一段旅途里,有太多的打压和控制,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不顾一切地寻龙?无非就是想向大家证明自己而已,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被看见,能在老家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我也不希望自己颠沛流离,能有一个温馨的家,有可以依靠的人,追求梦想或者说这场寻龙之旅无非就是自己给自己强加的一种枷锁,一种应对身份焦虑的应激性反应。

人不应该为他物而活,龙有或者无,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当我想明白之后,我就决定离开这里,我想要回家了,说实话这一切似乎都是由我引起的,我把爸爸的照片拿出来,依旧是灰暗一片,照片里的龙变得模糊起来,我随手就撕掉了它,现在我自由了。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天空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那分明是七彩祥云,这些云朵都充满了色彩,我以为是烟花,瞬间勃然大怒,“什么人啊,这里禁止放烟花,要保护生态环境!”我吼了几声,天空中的云朵却持续发生着变化,这些云朵像花朵一样怒放,如波涛起伏,如银蛇狂舞,如金鱼跃动,辽阔的天际线上渐渐出现了分明的光层,金色、橙色、红色......

顷刻间,龙就这样出现了,毫无征兆。龙飞腾在半空的云霞之中,以黄色为主的彩色身段通体发光透明,龙一个俯冲就从天空之中穿入黑龙江泛着粼粼白光的江面,水像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把我全身淋了湿透。

接着龙又一次从水面腾空而起,我的心情实在是太激动了,这条飞龙不正是我们的国家吗,它是如此的宏伟、精神抖擞、它傲视一切,清高、孤傲,犹如诗歌里面的美人和香草。在龙的映辉下,天空中仿佛浪花无际,琉璃的浮云中跌宕出的金色光芒把世间一切都映得黯然失色。

“龙啊,龙!”我叫喊起来,“这是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难道我的祈愿显灵了吗?”

龙冲我笑着,它安静地匍匐在水面上,就这样看着我,静静地。

我慢慢靠近,脚踩在水面上,水像是变成了固态似的,把我整个人都承载在上面,我从水面的廊桥上慢慢走向龙。这确实是龙,好一个大块头,身长十五六米,有粗壮的四肢,修长的身躯、马儿似的头,还有鲤鱼一般的胡须,最关键的是头上长着一只像羚羊角一般尖尖的角。跟我梦中的并无二致。

我用手轻轻触摸龙,龙非常乖巧,身体滑溜溜的,鳞片非常细腻,闪着银光。我骑到龙的背上,龙带着我潜入到了潜龙湖,龙的泳姿真美,水底俨然另有一番天地。我现在想明白了,龙确实存在,潜龙湖就是龙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为龙而改造的,龙一直被保护着,不被人发现,而我也将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见过真龙以后,我觉得心愿已了,回到村里,梦梦见我惊慌地跑上来,“这么久去哪里了?大家都在找你,怕你遇到危险。”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我很好。”我说。

“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出了什么事情?”梦梦问。

“洗了一个澡——”我挠挠脑袋,“滑倒了摔进了一个水坑。”

“诶。”围观群众一哄而散,“还以为你见到龙了......”

“真没见到龙?”梦梦问。

“什么龙?”我说,“别傻了,洋人用那么先进仪器,那么多人蹲守,那么多天都没发现,我怎么可能发现呢?其实啊,龙并不存在,以前是我想太多了。”

“龙不存在吗?”梦梦问。

“肯定的,《新华字典》里面说得很清楚:龙是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长形、有鳞、有角的动物。能走、能飞、能游泳。传说,传说,就是不真实的。”

“但也可能有,不是吗?”梦梦追问。

我有些疑惑地瞪了她一眼,“什么龙不龙的,以后别提了。”

我和梦梦在潜龙山山脚下分开了,她说她要去俄罗斯寻龙,听说老毛子以前真的见过龙,并且今天还藏在博物馆里面呢。关于这些我是不信的,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祝福她旅途愉快。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是温暖的,我见到了龙,并且保守了秘密,没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

05亢龙有悔

“陈先生,电影《寻龙》热映之后激起了群众的热烈讨论,我们都知道电影改编自您的小说《寻龙记》,您认为龙到底是否真实存在呢?”记者问。

“龙在中国历史上扮演了多种角色,而在中国传统文化土壤中,不可能自然生长出中国龙这个现象级符号的,‘中国龙’这个符号,以及‘中国’这个词汇的现代含义,是近代时期在中外交流碰撞中一点点诞生的。”

“在影视中也好,还是在小说中写好,对于潜龙山那些外国人的出现,很多读者都认为这里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甚至有暗示、有针对地批判一些国家,尤其是很多美国网友表示抗议,觉得您是在丑化美国人,您对此怎么看?”

“我不需要丑化任何人,相由心生,如果美国老乡觉得这是丑化,那是他们自己的课题。”

“您好,陈老师,我是BBC的记者,我想问您,龙在中国古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您在小说中,包括我们看了改编自小说的电影,您似乎都在歌颂龙,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权威有一种迷恋,并不是真心为人民群众创作作品。”

“BBC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偷换概念,把中国龙跟封建社会的皇权联系起来,这种联想法,只能说是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很浅薄,我们一直在提,中国龙是一种全新的概念,早在16-19世纪的时候,龙的形象就逐渐从‘帝王龙’向‘中国龙’转变,其中是龙的‘阶级属性’向‘国家民族属性’转换。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这没关系,这里有很多人都能理解,当前晚清的时候西方人把中国比喻为睡狮,睡狮其实也是一个符号,但是梁启超等知识分子提出了另一种概念,为什么我们要让别人来定义,我们应该自己定义自己,随着中国人逐渐强大起来,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龙成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象征,这是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

记者会之后,我离开会场,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候着,在经过楼梯的时候迎面走过一个人,神色酷似梦梦,我们都没有停留,只是擦肩而过,萍水相逢,正如龙一样,从潜龙山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梦梦,似乎这个世界上并不真的存在梦梦,就像大家都真切地认为龙也不存在一样。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