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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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携了满身旅途的疲惫,快步向家走去。为了给家人一个惊喜,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要回来的消息。
“好几个月没见面,妈肯定想我了。”我的嘴角上扬了起来,“她看到我一定会很开心。”一想到温暖的火炉,热气腾腾的晚饭,还有可爱的猫咪小黑在不远处等我,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然而,我只顾闷头行进,忘了看路。伴随着一声惨叫,我跟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摔了个大马趴。
“真倒霉。”我郁闷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差点儿要骂娘。我摔一跤没什么,让我恼火的是身边张开大口的行李箱。我给爸妈还有小黑带的海货撒了满地。这都是钱啊!不该贪便宜在某夕夕上瞎买的。
我仰天长叹,突然发现有点奇怪。刚刚明明还是晴天,现在竟然飘起了雪花。天空是不太常见的灰紫色,闪着美丽而又神秘的光芒。这是什么鬼天气。我瑟缩着,打了个冷颤。
“摔疼了吧?”耳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问候。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穿着黑色的风衣,正担忧地看着我。我满身狼狈,猛然让人这么一问,登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没,没事。”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哎呀,我暗骂自己,你激动个屁啊,没见过男生啊。真没出息!
那人笑了,迅速帮我收拾好残局,然后回过头轻声对我说:“走吧,阿乐。”
我愣住了。
阿乐是我的小名儿,除了我的亲人们和附近的邻居会这样叫我,其他人是不可能这样唤我的。帅哥你谁啊,咱俩认识么?我为啥要跟你走啊?
“那个,请等一下。”我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喊。本来嘛,我不跟他走就是了,问题是,我装着小鱼干的包被他拿走了啊!我不能空着手去吸小黑啊。
“怎么了?”他回了头。
“我好像不认识你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我表示很疑惑。我真的不记得我认识这样一个小哥哥。尤其是他长得还挺好看。
“你不认识我?”那人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他定定看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虽然陌生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我小时候受过很大的刺激,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情,再加上我是个大脸盲,所以经常记不住人。除了几个比较亲近的朋友和时常来往的几位亲戚以外,我几乎记不住任何面孔。就像现在,我在学校里待了半年,连同班同学都没能认全。刚刚有许多陌生的人向我打招呼,我却根本不知道人家是谁,只能嗯嗯啊啊地回应。难道他真的是熟人?也许,是某位邻居家的孩子?我们小时候认识?
“别闹了,快跟我回家,爸妈要等急了。”他皱了眉头,伸手从我头发上取下了一片叶子。一股好闻的香味弥漫开来,让我想起了前两天临摹的《空谷幽兰图》。
不对,什么爸妈?我惊恐地看着他——难不成,我爸妈找好上门女婿了!
“你哥我很可怕吗?”他无奈地看着我,”见了我不喊哥也就罢了,假装不认识我还总往后躲是怎么回事? “
“你是卫湛!”我大惊失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因为他和我长得有七成相似,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啊!
可他已经死了18年,我这是见了鬼么?
我拔腿就往家跑。
2
“妈,我回来了!”我刚踏进家门就开始嚷嚷。还好还好,那人没有追上我。
“阿乐,我的宝贝!”妈妈见了我果然很开心。她把我的大花脸捏来捏去,一直抱怨我瘦了,还怪我自己不小心,走个路都能摔到。爸爸则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递给我一杯热茶,让我抱着暖手。
“对了,你哥不是去接你了吗?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回来?他人呢?”妈妈奇怪地问。
“噗——”我一口茶喷了出来。“妈,你说谁?”我不会是听错了吧。
“阿湛啊。你没见到你哥?”
“见,见到了。”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还拖进了我破烂的行李箱。他幽怨地看着我,似乎在控诉我抛下了他。一只小白猫喵呜一声从角落里窜了出来,跳到了他的肩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小白,别闹。”他拿出我的小鱼干,喂给了那只猫。
“我的小黑呢?”我忍不住问到。我需要抚摸一下小黑油光水滑的皮毛来安慰我受惊的心脏。这人真的是我哥?
“什么小黑?”妈妈愣住了。“咱家只有小白啊。还是你哥三年前抱回来的。”
3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这是我和我哥名字的来历。外公在我们出生之前就给定好了阿湛阿乐这两个名字。可惜,寓意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我哥刚出生便夭折了,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兄妹相聚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实现过。幸福与快乐,只是说说而已。
我闭了眼,却难以入眠。这周围的一切都熟悉而陌生,甚至有些不同寻常。我三年前捡到一只小猫,并把它带回了家,但它是黑色的,并不是我今天所见到的小白;爸爸五年前干活伤了手,大拇指缺了一节,我吃饭时却看到他的手指完好无损;还有,我没有跟爸妈说我今天要回来,妈妈竟然做了我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还让卫湛去接我……我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害怕。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只猫,它的颜色变幻不定。一会儿是黑色,一会儿是白色。它的眼睛很漂亮,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绿光。后来,它消失了。卫湛出现在灰紫色的天空下,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迟疑地把手递给他,他却散作了一缕青烟,一丝踪迹也无。我拼命地喊,拼命地寻找,最后发现,茫茫世界里,只有我一人而已。
4
“阿乐,醒醒。”
我睁了眼,发现卫湛站在床边,脸色很难看。
“你起来,我有事要问你。”
我穿好衣服,来到了楼下。日头已近正南,原来我睡了那么久。
卫湛在花坛边等我。我走了过去。
“什么事?”我对他的感觉很别扭,不太愿意叫他哥。
“你是谁?”他直勾勾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全然没有了昨天的温柔与宠溺。
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我是卫乐。”本来就是。
他没再看我,重重叹了口气。
“我早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说,“是巴茨医院打来的。他们说,我的妹妹卫乐在昨天的列车脱轨事故中身亡。我本来是不信的,可妈妈又接到了警察署的来电,并且看到了新闻上的伤亡者名单。我们去医院做了DNA对比,发现里面的一具尸体确实是我的妹妹卫乐。“
“所以,你是谁?”他眼里一片猩红,狠狠抓着我的肩膀。
“如果你是卫乐,那你为什么不认识我?如果你不是卫乐,你为什么会对我家那么熟悉,不仅长相,甚至连喜好都和我妹妹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他放开了我,泪流满面。
5
“所以,你是说,平行宇宙?”他站在“我”的遗像前,这样问我。
我点头。“这个世界跟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有九成的相似度。如果不是你我都疯了的话,只有这一种解释行得通。”
平行宇宙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就像一对双生子,长相大体相同却也有细微的差别。 它们可能处于同一空间体系,但时间体系不同,就好像同在一条铁路线上疾驰的先后两列火车;它们有可能处于同一时间体系,但空间体系不同,就好像同时行驶在立交桥上下两层通道中的小汽车。
他悲伤地看着我,“你说,我在你那个世界根本没有存在过?”
“是。更准确一点儿说,你刚出生便夭折了。”我根本没见到过这个哥哥。
“我想,应该是那一跤,把我摔到了这个跟我那个宇宙时间体系相同的宇宙中来。”我盯着灵柩前明明灭灭的烛光,失了神。
灵歌响起。是我选的《Funeral Bell》。她也会喜欢的,我知道。
“Oh mother I'm scared to die
Where where do my good deeds lie
Oh father I'm scared to live
Takes more than I've got to give
Oh sister my voice is weak
Oh brother I long for sleep…”
卫湛笑了,只是眼里噙着泪。“咱们这名起的一点儿都不好,需要改改。我该叫卫参,你该叫卫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走吧。”他在葬礼结束后对我说,“你不属于这里。那边的爸妈找不到你,会像我们一样伤心。”
6
一条乳白色的线,划分了两个世界。一边大雪纷飞,一边阳光明媚。
我们来到了最开始见面的地方。
“你能看到吗?”我问他,“那边的天空是蓝色的。”
他茫然地盯着那团灰紫色的气体,轻轻摇了摇头。
“爸和妈呢?”我想起了那两位痛失爱女的人。他们得知真相后,强忍悲痛让我离开:“阿乐,你走吧。我们不能让别人也遭受丧失女儿的痛楚。”
“他们不来了。”卫湛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吧,多说无益。”他把一只箱子递给了我。“没来得急去买,这是我的行李箱,你凑活着用吧。东西都在里面了。”
我接过了箱子,却移不动那仿佛灌了铅的腿。
“傻瓜。”他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有时会想,”他说,“咱俩究竟谁更不幸一些?对于兄妹亲情,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得到了却又失去了。”他脸上带了苦涩的笑意。“现在看来,大体是我更倒霉一些。阿乐走了,你这个臭丫头现在也要走。”
“不,你错了。”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哥,我马上也要体会到失去你的痛苦了。”
他被我那一声“哥”给惊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我乘机抱了抱他僵直的身体,然后提着箱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7
我终于回到了家。
妈妈见到我,号啕大哭,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你这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她紧紧抱着我,把鼻涕眼泪全抹到了我的衣服上,“给你打电话打不通,问你同学你去哪儿了她们说你早回来了。去车站查记录发现你早就下了车。我们快把这周围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跑了……”
“妈,妈,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向我爸投去了求救的眼神。爸爸瞪了我一眼,还是把妈妈从我身上扯下来了。“先吃饭,一会儿再收拾你!”
小黑从角落里跑了出来,跳到了我的肩上,亲昵地蹭着我的脸。看到它,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那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为了免遭皮肉之苦,我决定展开自救行动。我打开了行李箱,献宝似的把鱿鱼干、鳕鱼干、螃蟹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呈到了我妈面前。“青岛也没啥好吃的,就买了这些。母上大人不要嫌弃。”
不对,海货堆里似乎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妈妈一把抢了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大叫起来。
“好啊,你这个死丫头,不回家原来是去约会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这个人是谁?你这两天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妈妈把那东西摔到我脸上,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那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正微笑地看着我,他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只可爱的小白猫盘在他的膝头,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他是谁?你说啊!”妈妈仍在逼问。
“他是……他是……”我哽咽着,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是,除了你和爸之外,我最亲的人。”
在妈妈惊讶的目光中,我泪流满面。
(谨此文献给18年前不幸离开这个世界的我的同胞兄弟亦或姐妹
今生无缘,天堂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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