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第二节
他去了国外,一个他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国家。他们学校毕业的人很多都留在了国内上班,各个地铁公司,资源运营公司,物流管理公司,或者中国铁建,但也有一些例外。
那年他们宿舍刚从三栋搬到四栋,他大三,在那个楼道里,那和平常就阴暗的楼道里,一会儿,热闹的声音吵醒了他。他一看表,早上十点多了,他的床靠门,那里从来晒不到太阳,他后来买了一盆花,宿舍太小,于是它被放在了阳台上,最后也许死掉了。
那个房子,不管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都只让他认准了自己的没品味与孤独。有了阳台之后,那圆形衣架上的麻黑色的袜子让他一再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没品味,多么不入流。最沉重的打击来自那时,他没有课或者只是不愿意去上课,他这样不去上课已经太久了,久到如今他记不清楚自己在那一年一共上过几节课,只记得老师让班长带话给他说,假若依旧不来的话,期末考试就不要来考了。他又能怎么办呢,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的差劲的适应能力,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差劲的学习能力,还有身为蚂蚁却妄图冲上云霄的明白无误的毫无底气的自我膨胀,他感到自己像一只气球,他又觉得,他只是一只隐形的气球,没有人能看得到他是多么的巨大,甚至看不到他的膨胀,而他自己确切地知道的是,自己迟早会灰飞烟灭,呵,这生活的悲剧,这人生的坎坷!可真叫他有得受!
八九月份,或者九十月份,他的舍友们,同班同学们,从校园里一批批地走过,他们似乎是走不完的,他们全都穿着正装,白色的熨得发直的衬衫衣领以及袖筒,或许是红黑条纹的领带,直挺的西裤。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绕着他转,转的他头晕目眩。这样刺目而耀眼的白色中,他又该如何保持平静呢?
他仍然试图变得镇静,那么,他那么做又能怎么样呢?他手里拿着纸箱,箱子下层是他的书,他的那些小说,箱子的上层是他那部唯一不曾想过扔掉的东西——一台三四年前的惠普电脑,不,他想过,当他将自己三百多块钱买的金色索尼mp3连同耳机一起丢进了基教洗手间的马桶里时,在他后来在西操场怀着被烤焦了的心脏吹凉风的时候,那时候,他甚至想要和他那台笔记本电脑说再见,但他没有那么做。而如今,当他的刻有i love you its true 的金色杯子被摔坏了杯盖之后,他将其丢进那个大垃圾桶之后,第二天一早,他又没去上课,一大早将它从大垃圾桶里捡了出来,这一切,如今存在着的一切,好的坏的,恶心到他的,或是他用来恶心别人的,他认为,他们终于也该理所当然地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缺一不可,它们将还原他那丑陋的面孔,展现他坚毅的脸庞,他那口疮遗留下来唯一的儿子,他那粗细不一的眉毛,他那两只怪异的耳朵,全都而且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怀里的箱子被刺破了,沉秽散落一地,那里有他埋藏已久的心事,他的同学,他的舍友,从他旁边走了过去。他的箱子抽搐着,他觉得,自己终于要彻底败下阵来了,谁又赢了呢?他和自己争斗纠缠了好久,然而现在,他只剩怀里那只抽搐的空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