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第七章
方才看着已察觉那武者恐犯辅政太子,不敢上手教学,仅以言语指点,正怕辅政太子不适应,岂料辅政太子竟摔弓来找他抱怨了。
“殿下该再用心些的。”
辅政太子抓着他衣袖不撒手,垂手瞧着苏鹤衣摆,“他教得不好。”
殊无妄算是明白了。辅政太子这是说,他自个儿已经用心了,只是那武者教得不好。
“殿下稍候,容鹤束袖。”
殊无妄本以为他身上带伤不必入场,便穿了宽袍来,得将广袖束好行动才方便。
听苏鹤说“束袖”,辅政太子便知苏鹤要入场,立即松了他衣袖,抿唇儿忍着笑意,令随侍为他束袖。
三指阔的墨缎,长五尺,由手腕细细密密裹到肘下一寸,将广袖束紧。
“殿下请。”
殊无妄随辅政太子入场,蹲身捡起方才被撂下的弓,起身张弓试了试,才稍稍使了劲儿,眉头便紧了紧,背后的薄痂撕开了。
“这弓于殿下而言,有些重了。”
“上回就是用这张弓练的。”
殊无妄若有所思地看了辅政太子一眼。
辅政太子顿时有些面热,上回,是苏鹤握着他双手助他开弓的,如今苏鹤背后带伤,不能使力。
“那就……换轻的吧。”
待侍从奉上轻弓,殊无妄再张弓试了试,这才将弓递给辅政太子。
辅政太子接了弓,站稳,上了箭,未曾开弓,却已摆好了架势。
殊无妄站到辅政太子身后,双手一前一后端平了他的肩肘。
“挺胸抬头,松肩抬肘,双臂端平。双腿分开,双脚一前一后扎稳。”
辅政太子一面听着苏鹤吩咐,一面由着他的轻柔的力道纠正动作,很快便摆正了端弓的姿势。
“鹤不帮殿下开弓,殿下要靠自己了,可好?”
辅政太子答应了一声。
殊无妄便一手托着辅政太子手臂,另一手引着他手肘慢慢往后拉,“肩背发力,箭尖儿瞄着箭靶。放。”
倏然一声,羽箭已牢牢扎入箭靶。
殊无妄笑了一声,“好,殿下自己试试?”说罢,便松开手,后撤一步。
方才教授辅政太子弓箭的武者,见这人竟用如此亲昵的态度教授太子,早惊掉了下巴。他身为长者,只得在侧端肃仪容,一言不发。
辅政太子很是高兴,察觉背后近在咫尺的温度撤开,忽得想起方才,苏鹤那动作,该是将他拥入怀中一般,忽得有些羞惭。
分明,之前也这么练过的。
苏鹤重复了一遍动作要领,辅政太子听着,端弓拉弓,忽觉背后肩胛之间触上了什么温暖的物什,顿时一惊,错手又发了一箭,虽说上了靶,却只堪堪扎在边缘。这才后知后觉,那温暖的物什,该是苏鹤掌心。
“殿下背后力道欠缺,要多练习。”
背后掌心一触而回,约摸只是试试他发力的感觉。辅政太子微微松了口气。
“再来。”
辅政太子便又拾箭搭弓练习。射空了两壶箭 ,一壶二十七支,十一支中了靶心,五支脱靶。较之以前,已大有长进。辅政太子很是高兴。
“苏鹤,我几时能拉那张弓?”
殊无妄估量了一番,道:“下次,殿下可以先用那张弓射半壶箭,再用轻弓射剩下的箭。”
辅政太子高兴地应下,以前他讨厌练骑射,如今,倒喜欢了,越发期待起下一回。
“那今日苏鹤还陪我骑马吗?”
身后血痂已经撕了,若再骑马颠簸,怕是回去又得卧床静养。
“鹤……怕是不能奉陪了。”
辅政太子答应了一声,但显然情绪有些低落。
“你身上有伤,本不该入场。”
“谢殿下体谅。鹤感怀在心。”
辅政太子入了马场牵来了他的马,攀着马鞍上马。殊无妄在场外,见马夫牵着马遛,转了一圈儿下来,也不见马夫松缰,便知辅政太子是怕了。
辅政太子以前摔过马,之后便一直不大敢骑马,之前有苏鹤跑马在他身侧护持。如今苏鹤不在身侧,他实在是怵得紧,溜了不到两圈儿,又觉得身下马鞍膈应得厉害,都坐不住了,很快便下马出场。
殊无妄见辅政太子兴致恹恹,便知是未曾尽兴,方才也留意了他在马上坐不稳妥,该是马鞍叫他不舒服了。正好这几日需静养,不若给做个新的?
定了主意,翌日清早,殊无妄也未往书房侍奉。自顾自去寻合适木料与皮料去了。
辅政太子下了晨议,换过宽袍便服便去了书房。照着苏鹤平日里的习惯,他去书房待一刻钟,苏鹤便来了,以前还抄书,后来被他抓着自个儿临摹他字迹,也不好意思再叫他抄书,苏鹤便只在旁边瞧书。
他仅有的那十来本汉字书册,都叫他翻来覆去地瞧了好几遍了。要是他实在无聊,又肯学南掌语,教一教也是无妨的。
辅政太子思忖片刻,暗暗将教苏鹤南掌语提上议程。奈何这一日,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苏鹤前来。
昨儿他端弓,怕是使了力,背后的伤又撕坏了吧?待手上琐事清理干净,得去看看他。
王叔流放之后,朝中风气骤然一清,原本依附王后本家的朝臣人人自危,战战兢兢,有些已投了嫡子,有些已入他麾下。只是有些人实在难堪大用,用了反而是留了隐患,但若摈弃,又难彰仁德。唯有此事,有些为难。
没来由偏头看了看身侧案几,苏鹤见识广,见解应当独到,若是他在,或可相询一二?
此时在辅政太子心头盘桓了一阵,便搁下了。
用过午膳,诸事消停,辅政太子便去寻苏鹤,还捎带了几样苏鹤平日爱吃的果子。
到了耳房,本以为会在耳房养伤的苏鹤,竟然不知所踪!
辅政太子惊诧之余立刻叫来平日里暗中监察苏鹤起居的暗哨前来问话。
暗哨只道苏鹤平日起居正常,大半功夫随侍辅政太子身畔,何况之前辅政太子也有令,不必看管太严。
听罢了回话,辅政太子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与苏鹤,相识不过月余,他竟容得一个不知根底异族在宫闱内走动!方才,他甚至想与苏鹤……商量朝政!究竟是何等厉害的角色,竟只消一月,已将他拿捏在手心?!
辅政太子慢慢凝定心神,将月余间与苏鹤相处的种种都一一梳理明白。苏鹤待他或许的确赤诚,但苏鹤见识武艺绝非寻常百姓能有,他不能不防,何况,他还是汉人。
辅政太子心神凝后,吩咐道:“往后,该盯的还是得盯,先查清楚他去了何处。”
暗哨领命而去。
辅政太子又在耳房内稍坐了一阵,忽觉无比疲惫,便敛襟起身,往书房去了。
一连几日,苏鹤一直未曾往书房去,暗哨时时报备苏鹤去向。稍稍连缀了好几日才算明白,苏鹤是在制鞍。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制鞍了呢?
第六日清早,苏鹤抱着个大包袱来了书房。
殊无妄一连几日忙着制鞍,不曾理会其他事务,捧着马鞍入了书房,陡然觉着,辅政太子似乎隐有怒意。
登时收了献宝邀功的心思,捱到案后端坐,将包袱搁在一旁,端书默看。
看了小半个时辰,才翻去三页。每看几个字便要分了心神来看辅政太子神色,自然看得缓慢。
等了许久,内侍奉了果盘来。殊无妄立刻到几前坐下,预备削梨。
不料辅政太子竟直接拿了酸梨咬了一口,分明是不准他削了。
辅政太子早叫苏鹤削惯了梨,这几日吃梨因了未曾削皮只吃得下少许,此次也自然不例外,咬了几口便搁下了。
殊无妄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辅政太子终于肯抬眼看了苏鹤一眼。
“这几日,去了何处?”
殊无妄一笑,赶紧去将那大包袱拿来,打开,道:“下回再练骑射,殿下可以试试这鞍。”
该是桦木的鞍,外包小牛皮,紧实的牛皮底下似乎还垫了层软棉,摸着很是舒服。辅政太子上手将线条流畅的鞍仔细摸了又摸。
“好端端的,做鞍干什么?”
“殿下之前骑马,不是觉着马鞍不舒服吗?下回试试这个,应该好些。”
辅政太子将搁在马鞍上的手缩回来。抬眼,凝眉又看了苏鹤一眼。
“你身上带伤,行动不便,该有随侍侍奉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