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岁月
计划经济时代,一切都有任务,比如农村人要给公家交猪。城里人金贵,皮嫩,干净,嘴细。要吃白面,要吃肉。在农村过年能杀一头猪的人家极少,似乎天下的猪只要把臭粪拉在农村就行了,肉是注定该金贵的城里人吃的。
从古到今,城里人要农村人伺候。交猪,是任务,一家一头。要达到一定的重量,上面有明确要求。多少斤,我忘了,反正,缺一两,公家不收。
提起交猪这件事,我是跟着大人参与过的。在猪买回来的近一年里,全家人几乎围着它转,母亲在农业社干活,总是赶分赶秒回到家,给我们做饭,给猪和食。我和弟弟更有了一件必须要做的活,那就是给猪铲草。
猪长的快要达到标准的时候,母亲每隔几天,就要叫人帮忙把猪秤一次,绳子捆的猪拼命叫唤,好像怕杀了它,特别是一进腊月,它更怕,因为猪最怕过年。
终于,猪的重量在规定的砝码上翘了秤杆。明天,猪要出远门了,且是肩负着全家人的使命赴黄泉。全家人自然有点难过,依依不舍,母亲便挖来一碗金黄的苞谷,这大概是这头猪有生以来,笫一次纯纯的享受到一碗粮食的日子。当然,这碗苞谷也含着些阴谋诡计在里面,担心猪的分量不够,交不上,吃一碗粮食压称。但你有你的政策,我有我的对策,收购组的干部也不是吃素的主,所有的猪,全集中收购组的大圈里,太阳沒命的晒,晒的满 圈的干土都都冒烟。猪嘶人叫,任你喊骂声,抱怨声一片,就是不见过称的人。直到人晒乏,猪拉净,才见几个干部咬着纸烟,出现在人群,歪戴着帽子,吆喝村民们把猪赶进过称的栏杆里面,他则慢条斯理找着称砣,那称的杆子总是在村民的抱怨声中被他们弄的高高翘起。这使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对干部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反感。
我把自家的猪拿进了收购组的大院里,看见己经停了许多架子车。几个叼着纸烟的干部在场子里走来走去,幺三喝四,人骂猪叫,满耳朵一片嗡嗡响。
"给我家的猪过称。"我说。
"等着!"一个干部说,"急球啥哩?"你的那点坏心眼,谁不知道,哄鬼哩!等狗日的拉完了再说!
"你才狗曰的哩!"一个社员悄悄地骂。
干部果然是干部,怪不得他们走路都背着手,背着手,脖子就能挺的高,看得远。不上一个时辰,那些猪,真是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酥油,一个个蹲下后腿,拉撒起来。急得一个社员在他家的猪尻子上踢了一脚,骂道:"狗日的!我的两碗苞谷面白糟蹋了!"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人和猪都饥肠辘辘的时候,开始过秤了。场子里顿时一片拥挤。
没有达到斤数的,垂头丧气,拉了架子车往回走,一路上,把猪和干部混淆在一起骂了个底朝天。把路上的石子踢了个远,碰疼了自己的脚趾,又骂狗日的路,漫漫长长,沒完没了。
猪走后的头几天,一家人睡不着觉,总感觉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冷清了许多。那敢情,好像家里少了一口人。
时间过去了多年,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场面,收购组大圈的猪粪,臭气熏天,恶臭了我许多年。我家那头黑瘦的猪,和母亲一样皱折的脸,咽下一口野莱时的艰难,玻璃球似的眼珠,总在我的心头,轻轻地弹……
远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