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破碎
1
太空站，宇航员正想打盹。
突然，“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揉揉有些发沉的眼睛，瞧了一眼面前监视屏上的日期：银河历649年10月26日13时56分49秒。在这个吃饱了犯困的时刻里不可能有人来换班，更何况是在这个银河系边缘的小空间站。
但他还是打着哈欠站起身来，走到了监控室的门前。“现在的人素质越来越低了，为图省事连身份牌都不戴。”打开了门，却被外面这个人吓了一跳。外面这个人满头银发，身材与面庞却没有一位老人应有的样子——很明显，这是一位接受机械化的人，而且是用了很高级的机械躯体。这一点令宇航员产生了一丝反感。不过这人竟是满面惊慌，两眼放着精光，两手正不住地颤抖（宇航员不禁觉得这人“死机”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给了宇航员点时间思考他有没有见过这人——好像有点印象。
这时，那人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宇航员的双臂。宇航员一惊，而那人先发了话：“快，快，快送我去地球。快，快，朋友，我，我是凡尔纳教授。快，要快！”
宇航员先是一惊，这回他想起这人是谁了。他记得他每次在休息区看新闻时，电视上总会出现这人的名字。他看着面前这个好似发疯的人，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却还是走向星港。
等他们坐上了飞船，并经过了几次长途折跃进入太阳系后，宇航员才惊恐地想起：尽管他当时有些困倦，但他从没看见任何一艘飞船停泊入港。
2
地球，地球共和国的首府，第一区，议会大厅。
巨大的大厅有如一座金碧辉煌的罗马斗兽场。圆形的观众席上，坐满的是来自各个星球的代表以及各个垄断公司的总经理。在那片本应是浸透鲜血的场地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大理石，上面是白色的地球。屋顶则是由精湛的光学技术构造出整个银河系及被发现并统治的其他星球。它们都按照着自己的轨道运转着。
在这璀璨星空下，地球的正中央，凡尔纳站在那里。
共和国主席从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家观众席上发出了话语：“尊敬的共和国缔造者，新地球之父，地球大学校长凡尔纳先生，我们很多人都曾以您为榜样，更多人曾是您的学生，我们都很尊敬您，但您是否能确认，这是真的？”
凡尔纳缓缓将头仰起，看着主席位置下那个巨大的共和国徽记。“我先问在座各位一个问题，人类，在地球上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
“火！”
“烟酒！”
“能量提纯技术！”
“枪！”
“作业！”
喊声和哄笑声汇成一片。
凡尔纳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数分钟之后喧哗声与“肃静”声才退出场去。
“一无是处。”
这回就连那星空都差点被搅得混乱。副主席连忙大喊肃静，敲桌声与吼声越作越大。
凡尔纳不等余音散尽就又开口了：“学过历史的都知道，当人类还居住在地球上时，有一群自称‘法尔’的外星人入侵了地球。直到那时，人类才知道外星人是存在的，而且比当时的我们更先进，并早已发现了我们，还与我们有了子裔（议员们左顾右盼）。最终，他们离开了。”他顿了顿，“从那以后，伟大的开拓时代到来了。”
“我们发现，我们探索，我们殖民，整个银河系都为我们征服。”
“我们进步，我们勇敢，我们强大。”
“我们建立了帝国，建立了联邦，建立了共和国。”
“我们光荣而伟大，可又有谁记得，荣光下的那些影子。”
“我们鲁莽，我们好战，我们残暴。”
“我们来到，我们看到，我们征服。”
“我们以统治为目的，以灭绝为武器，只因恐惧。”
“机器会暴动，帝国会分裂，我们与这一切终将逝去。”
“不要指责，不要咒骂，只看这地球吧，这一切的发源。”
“资源耗尽，核能污染。”
“我们只能在它残破的尸体上重塑外壳，构建大气。”
“很明显，法尔人曾统治过银河系。”
“我们从他们的遗迹中强大，在他们舰队的碎片中前进。”
“如今，他们为和平而存在。”
“现在，他们又来了。”
3
外银河。
法尔执政官赛恩一等折跃的光芒消失，便走出了传送平台。他大步越过开满各式外星花朵的花园和一座座由重力造就的奇迹喷泉，走进了雄伟的屋子。
这座房屋建立在一座瀑布的一侧，而又在瀑布的另一侧建立一座塔楼。两者之间用一座长而窄的桥想通。反射着奇异光彩的金色金属构成桥身，而透明的力场则作为桥面。两座建筑都似乎是层层一齐飘浮于半空，而走廊则在它们之外环绕而上。
赛恩挥手让仆人退开，自己走进了一间房屋，力场挟着数块水晶在门洞中摆出旋转的图案。
这间屋子是一间卧室。在圆形的屋子中，只有一张装饰精美的床。赛恩一身金色的盔甲，在大片的金色护甲下是一层龙鳞状的金边白色甲片。两个肩甲上被圈圈金丝围绕的洁白光球正向外散发缕缕光须。身后的斗篷似乎是由星辰编成，淡淡白光中，点点莹蓝色光芒连成星座。赛恩刚摘下他那金色的罗马式头盔，随手一扔，头盔却自动飞到了屋中的一个角落，浮在空中。
赛恩抬起头来。法尔人与地球人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法尔人皮肤较白，眼睛中浮动着淡淡的白色光芒。而他的眼睛中白光在闪烁，他很愤怒。
他深吸两口气，左手略有些颤抖地挥了一下，一个光环在地上出现，随即一面桌子载着一个镶满宝石的小盒子和一根底部绕着金丝和宝石的大羽毛浮出地板。
赛恩打开盒子，盒中满满的白色光华。他右手拿起羽毛，拂过那一盒白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星河。他大口地呼吸，而那道星河也由亮丽变为暗淡，终而消失不见。
突然，他的面前浮现出一行莹蓝色的法尔文字：艾力克森领主求见。赛恩叹了口气，放下羽毛，盖上盒子，桌子也自动回到地板下。他不想让领主们看到在继会议上大发雷霆又在会议后吸食纯能量。他招了招手，头盔飞到了他的手中。赛恩戴上头盔，几块蓝色水晶不知从何处飞出，在空中转动，艾力克森的形象也在其中出现。
“你好吗，执政官。你心回意转了吗？”
“艾力克森，执政官不是可以容你挑战的职位。”
“是。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你的那份地球血统一直在影响着你。”
“我不会改变的。”
“那好，舰队将听候您的调遣。”
影像消失了。赛恩瘫倒在床上。
“地球血统……”
4
“今天，我们刚收到了一条来自法尔的信息。信息中说，法尔人邀请我国领导人于10月31日于银河系外围星球松丹弗兹进行和平会议。”
银河历649年10月27日19时23分，地球，新闻发布会。
“经过商讨，我国政府已决定：届时，我国领导人将会前往并出席会议。”地球共和国副主席欧伦发言完毕后沉默地通过沸腾的记者群，走入后台。
警卫拦住了记者，但他还是将每一分喧嚣听得清清楚楚，这使他加快了脚步。
“这会是时代的大变革呀。”
欧伦将他低下的头稍稍抬起，看见一只修长的手夹着一只香烟。
“不来一根吗？”全银河最大飞船生产公司总裁刘云真向欧伦笑笑。
“别想了，我已是罪人。”欧伦仍然向前。
“若他们不是希望，那他们必然带来希望。”
“走开吧，我只警告一次。”
“那好吧，罪人是你，而我是你的镰刀……”
5
10月30日22时25分，松丹弗兹外层轨道。
赛恩站在战舰的甲板上，望着眼前的那颗星球。
那颗星球被无限的绿色森林覆盖，几乎看不人类存在的踪迹。它也映绿了赛恩的头盔。
一道折跃的光于身后亮起。“舰队已部署完毕，执政官。”
“很好，艾力克森。该说的话都说了吗？”
“是的，在生命受到威胁前，他们是不敢妄自行动的。但他们都热衷于作出反击。”
“一定要记住，我们不是屠夫，更不是暴君，至少不再是了。”
“是。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执政官。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武装力量远超于那几个伐木基地所需。执政官，您不会真的认为人类会接受我们吧？”
“艾力克森领主，人是有弹性的。”赛恩回头看向艾力克森。“一切终将来临，总有一天，艾力克森，也许就在你成为大领主或执政官的时候……你将带领我们，面对整个世界。”
“是，执政官。”艾力克森的头盔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
白光闪烁，甲板上又只余下赛恩一个人。
“欢迎，新的时代。”
6
10月30日23时10分，银河，“共和国”号。
作为主席的旗舰，这艘硕大无朋的战舰被全部舰队围绕，静静地在宇宙中航行。
然而，在无垠的沉寂背景下，宽敞的主席办公室却在不多的人数中保持着嘈杂。
“我们不能这么强硬！我们甚至算不上他们的家人！你这样跟谈判有什么区别！”欧伦大吼道。
“我们都带着舰队来了，很明显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科技共享是必须的！”军火垄断商加里敦也大吼着回应。
“科技共享与交换必须被明确地指出！你觉得他们会在意我们的乞讨吗？他们会一炮把我们全轰回老家！”科技研究所所长也跟着吼了起来。
“最新调查结果出来了，大多官员与上层人士保持中立，而下层人民支持率极高，尤其是矿区居民。”主席秘书不合时宜地解围。
“那么移民必须被合法化，”刘云真说。
“那人口迁移将无法避免！”欧伦再吼。
“法尔人会保证我们的领土和安全！我们不能就此放弃更多的资源和土地！”凡尔纳也加入战局。
“闭嘴！你这个机器傀儡！”欧伦已经忍无可忍。
“移民飞船的收入由国家管理。”刘云真淡淡地说，“当然，飞船所有权仍然归我。”
全场鸦雀无声。
“那么，矿区开发也应该被合法化。”矿业公司总经理也跟一步。
大家一起将头转向一直默默无语的共和国主席。
主席背对着大家，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的舰队。良久，主席才缓缓地说：“将技术交换加上，移民先写矿工的政府移民，个人移民要着重商讨。尽量用商量的语气。国防部长，你的发言词呢？”
“各位先回屋休息一下吧，两个小时后再进行一次会议。欧伦，你留下。”
人们窃窃私语地走出房间，刘云真回头看了眼欧伦，欧伦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欧伦，先将你的辞职信收好。你和我必须承担这一切、”
“我……我……”
“记入史册的唯有贤人与暴君，我们终将被遗忘。但没有我们，人类的历史将在此停顿。共和国下有着裂痕，帝国也是，联邦也是。但一个转折，将改变一切，你我于此都是天命。去吧，休息一下，还有更多事要忙呢。”
欧伦走出房间，听到屋门在身后自动关闭。他不禁在身上划了一个十字。
“阿门。”
7
外银河。
折跃的光束将艾力克森的身影一分分地投射出现。最终，他出现在了这个星球上。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这么多天的纠纷令他头痛不已，尤其是执政官公然在议会上命令领主们放弃土地和支持和谈。而今天，执政官又……这一切，令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松丹弗兹的事务，回到这里，去寻求一个答案。
他到达了目的地。
艾力克森跪倒在一堵青色水晶墙前。“大祭司，执政官仍然坚持和谈。但他却对我……”
“这样吗，那我也只能对他表示支持了。”大祭司的声音从墙后传出。
艾力克森不禁抬起头，两眼的光芒惊讶地闪烁。
“是的，我们的执政官在这一点上很英明，但他终究太乐观了。”大祭司她温柔地说道。
“这……这是为什么？”
“艾力克森，大领主依靠晋升，执政官依靠推举，而大祭司，则生来注定。”
“我此生都是法尔文化的守护者，我了解任何科技和传统，还有唯我所知的历史。”
“在我所拥有的一切中，我发现了我们种族的衰落。”
“我想阻止，却越陷越深。”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它的根源。艾力克森，摘下你的头盔。”
艾力克森摘下来头盔，露出了他遍布伤疤的脸和纯白的头发。
“这就是长期吸食纯能量的后果。”大祭司接着说，“我们的寿命可达万年，而这份诅咒会随时带走我们的生命。”
“如今，我找到了断绝这份依赖的方法。”
“人类的机械化躯体。”
艾力克森大吃一惊，他想说些什么，但大祭司打断了他。
“来过这里的人类可不止凡尔纳一个，艾力克森。有些人，只在乎利益与否。”
“可，可执政官他，他……”
“我是法尔的守护者，我不像你们的执政官一样天真，为了我们的族人，我情愿做出这遗臭万年的选择，更情愿与他们的谋反者合作……‘罪人之镰号’已经出发了吧？”
“是。”艾力克森看着地面。
大祭司走出了水晶后的房间，脚印上满是液体纯能量。她雪白的长发在空中飘扬。
她手指天空。
“开始了。”
(2016年10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