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

郑乾老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郑乾不知道哪里就生出一股子气，他讨厌被别人安排，以至于老婆的关心，也成为了对他隐私权和独立权的侵犯，他理智上明白情感上的关心他是需要的，但是他情感上总也把她当做虚假的，背地里仍然在掌控他的行踪，他就感觉被一张密密的无形的网拢住了，网盖在身上，他就挣扎，月挣扎，网就越紧，他的气就是从这里丝丝地冒出来。

12点半，他打出去三个字，空荡荡的屏幕上就只剩下绿色的框框 和大片的白色背景，好像雪地里被甩上去的墨点。

怎么这么晚？

那趟车便宜。

便宜多少钱？

问题被连珠炮一样跑过来，郑乾心底的气就开始翻滚成浓浓的黑烟。

他使劲掰着手机，查看火车票的价格，我还不是为了省钱，不是为了省钱，我哪能选最晚的一班火车，为了坐最晚的一班火车，他就要在火车站呆4个小时，还不是为了钱？！

25，郑乾就只打出来一个数字。

这点钱哪里省不出来？

郑乾看到的只有责备，好像他省钱也是不对的，就把手机摔在一边，把头扭在屏幕上，眼睛却还在往手机方向瞟，他在等待什么，又在期冀着什么，郑乾的内心就又飘起各种颜色的烟雾，他的眼睛模糊了，就像这外面的天，昨天还是夏天，阳光肆无忌惮，今天太阳就打了蔫，只能发出惨淡的光圈，外面的云是灰蒙蒙的，周围都树和草都蒙上了纱。

天气变凉了，早点回来。

郑乾对自己也有了疑惑，甚至惊恐，他对老婆的言语，有了自动过滤的功能，他默认过滤掉了里面的担心和关心，留下的只有猜忌和怀疑 他怀疑他也只是虚情假意的问候，出于礼貌性的，为了维护一个瑟瑟发抖，随时都要倾覆的家。

郑乾嘴角撇着冷笑 就在聊天窗口里，打出几个字。

温度对我没有影响。

那语气似乎在挑衅，带着浓重的战争味道，郑乾心里缠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心太狠了，想要软下来，但是忽然发现自己软了半辈子，那些柔软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了，郑乾害怕了，他害怕自己的心变得石头一样坚硬。

他老婆打出来一个表情，一张圆脸，红色的，郑乾一出以为是愤怒，后来才发觉是尴尬地表情符号。

郑乾的心平静下来 一点波澜和生气都没有，聊天框里就剩下白茫茫的背景和几个绿色的框框。

这是这一周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聊天，这很不正常，但是这种不正常已经持续了一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俩应该果决地散了，自己奔向自己的自由，郑乾的自由，和他老婆的自由。

但是也恰恰因为十一岁的儿子，他们都在憋着，他老婆在忍，郑乾不能忍，他们就相互地看不起，从肆意的攻击，变成了可怕的冷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愤怒和委屈里爆炸过了，留下一片断壁残垣，没有人去修复，修也修不好了。

他们过成了儿子搭子，搭伙过，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有些东西一旦有了裂痕，修复起来就让人没有了心气，也没有信心，天冷下来，心也跟着冷了，这个冬天郑乾觉得漫长的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