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序章、风雪夜归人

　　“哇——妈妈——咳、咳——哇——”在一片雪原上，脸蛋冻得发紫的小女孩躲在一个高胖的独眼雪人后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麦茬划破她的裤腿，风刀子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红棉衣，雪絮堆在她的肩膀和头发上，堆成一个圆墩墩的小雪人，露出一对紫葡萄似的亮晶晶水润润的眼睛。

　　天黑得很快，像旋转木马。雪照亮夜空，雪花窃窃私语。

　　雪花甲：“叮咚叮咚，可怜的母亲，谁偷了她慈爱的眼睛？”

　　雪花乙：“听我说——就在刚刚，黑眼睛的小雪人顽皮，迷路在南边森林里。”

　　雪花丁：“森林西面有一处湖泊，像弯弯的下弦月，湖水冰冷，深不可测。”

　　雪花丙：“湖底的矮人鱼是雪原的情报屋，他的臭贝壳里，一定有可怜母亲哭落湖底的蓝眼睛。”

　　雪花甲：“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厚厚冰层下的流藻是群爱跳芭蕾的小美人，柔软腰肢缠着金色的飘带。”

　　雪花乙：“世间的所有秘密，都藏在那飘带里。”

　　雪花丁：“顽皮的小雪人早就掉进冰洞里，随温暖的湖水去旅行，它遗落了两颗深黑色圆石，装点着流藻的青丝。”

　　雪花丙：“叮咚叮咚，可怜的独眼雪人！她失去美丽的蓝宝石，却无法挽留任性出走的孩子。”

　　雪花甲：“今夜本该是团圆的良宵，让我们送给你一个乖孩子吧！迷路的羔羊正哭泣着寻找一位称职的母亲。”

　　雪花乙：“她黑色的亮眼珠是封藏的宝石，一切丑陋的事物，都在她的眼睛中焕发出美丽的光彩。不过，她还差一段胡萝卜来呼吸。”

　　雪花丁：“等等！听，谁踏上远处的田垄？我们的伙伴咯吱咯吱地唱起歌来了。”

　　轻快而短促的踏雪声“喳喳”传来，愈来愈近。

　　雪花甲：“嘘——据说，暴风雪的时候，白皑皑的田野上会出现一个蹦蹦跳跳的稻草人，他有着木棍做的独脚和长长的细腿，他气球样的脑袋填充着稻草，扣子缝的蓝眼睛能灵活地转来转去，朱笔涂的嘴唇能够唱世上最动听的歌。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一条裤腿打结的条纹裤，草扎的双臂永远展开着，给风暴雪雾中迷路的旅人指引归途。不过，那可是很多年前的传说了。”

　　雪花们纷纷屏息凝神，归于寂静无声。

　　

　　一个模糊的影子哼着跑调的乡村童谣歌跑过来，他蹦蹦跳跳，似乎在跳一支冰上的圆舞曲，虽身材瘦削，却戴着一顶纸糊的宽檐飞帽，帽檐足有半米宽，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墨水字，不过都洇湿看不清了。

　　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十四五岁的个子，红润润的白净脸蛋上长着晒出来的小小雀斑，他的米白色头发在脑袋后面编成短粗的麻花辫，眉毛和睫毛上沾了雪绒。他的眼睛像是上好的黑曜石，明亮又深邃。若这双眼睛含着温柔的笑意祈福，最悲惨的母亲也会焕发新生；若这双眼睛噙着委屈的泪水哀求，最娇弱的蔷薇花也会心软，迎着冬雪绽放，展示自己瑟瑟发抖的美丽身躯。大雪纷飞，他却穿着短裤和衬衣，踩着双过大的旧皮鞋，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玉石般漂亮的小腿。这孩子手里提着一盏金桔似的小挂灯和一块表面磨损了的心形蓝玻璃石。

　　他大概跑得累了，把小灯挂在独眼雪人的树杈手臂上，哈口气插着腰，翘着小鼻子冲空气发起牢骚：“早知道就弄成黑眼睛，蓝石头也太难找了，但还是难不倒我，毕竟乌鸦的巢穴里总有惊喜……咦？”牢骚声戛然而止，喋喋不休的少年对上了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小雪人躲在独眼雪人身后，正好奇地望着他。

　　少年被呼吸噎住了，小雪人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掉下一片晶莹的冰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午夜十二点到了，有爆竹花鼓声穿透风雪的屏障，远远传来。今天是新年，少年很喜欢这些声音和漫天飞舞的红纸、唢呐、舞狮子、花火队，他喜欢热闹红火又响亮的东西，因为他曾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地方。

　　“你......”

　　“阿，阿，阿”小雪人哼唧道，声音细弱，快要淹没在风雪和爆竹声里。

　　少年蹲下去，听它要讲什么。

　　“阿——啾！”

　　毛茸茸看起来手感很好的小雪人像一朵漂亮的烟花一样炸开了，蓬松的雪絮扑簌簌地飞起，在空中旋转，无声无息地落在少年的鼻尖和帽檐。洁白无瑕的烟花雨里，露出一张被小桔灯和肥大的红棉衣映得通红的，委屈巴巴的小脸。她的眼睛干净得像一面镜子，少年在其中看到自己错愕的神情。它们是那么真诚和信赖，让少年一瞬间感到，世间一切丑陋的事物，都能在她的眼睛中焕发出美丽的光彩。

　　“哇——！妈妈！”瘫坐在软蓬蓬雪堆里的小烟花嘴巴一扁，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很喜欢热闹红火又响亮的东西，因为他曾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地方。

　　新年夜的暴风雪里，少年捡了个红彤彤的，哭声超响亮的大大大大大宝贝。

（本章开始时雪花的话借用了安徒生童话中的一个典故——母亲为了换取自己孩子的消息，把美丽的双眼哭给了河中的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