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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角

2022-08-09  本文已影响0人  溜阿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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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蓝的碎浪拍打在黑漆的礁石,看似不为所动,却在日积月累地屈服。

她解下及腰的墨色发丝,任由海风带着它拂过脖颈,脑中莫名浮现当初随意问的一个问题,如果海浪不再拍打,礁石是不是就不会千疮百孔,回答她的声音说,那与普通的石头有什么区别,因为伤害,所以特别。她好像回答了,好像没有回答,好像赞同,又好像否定,她摇晃着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至今日,什么都不重要了。

看着天色已然暗下,冰冷的海风拍打着她,忍不住一阵颤抖,却没有人替她披上暖和的外套。她只穿了一间浅蓝色吊带,黑色牛仔短裤,姣好的身材曲线,似乎年轻,且性感。当然,如果你细看她的面庞,那眼角细微的褶皱,是岁月对这个温顺的女人悄悄动的手脚。她就静静地坐在高耸的礁石,静静地看着海面上的鲜红逐渐弥漫。她面无表情,只是白皙的手臂上留下点点喷溅的血迹,证明那个刚刚融入大海的男人与她有关。

她不傻,她不呆,她没有愣住,她没有惊慌,她更没有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迹有多吓人,纵使在暮色中看不太清楚,但她明白,她是杀人凶手。若是没有亲耳听到那番对话,也许此时的受害者会是她,而且,凶手在长达半年的细致谋划中,足以全身而退。她不想做无用的抵抗,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在原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默默的,她展开手心里沾血的菱角,举到嘴边,用牙齿咬成两半,低着头,取出白黄的果肉,递进嘴里,便是一股酒味。她眉头微皱,却吞下去了,原来菱角是这个味道,还以为,有多好吃。但是,她还是咽下去了,对呀,那个男人喜欢喝酒,自然会喜欢酒味的东西。

将吃完的壳在手中把玩了一会,随意扔进海里,自问心中是什么感觉,没有难过,没有欢喜,更多的,好像是解脱。长达十一年的婚姻,她还以为自己有多爱另一半,不禁自嘲,现在看来,也仅仅如此,那么,究竟是谁束缚了谁。

闭上眼,大海使她产生了些恐慌,脑海里闪过种种,十八岁。她十八岁时出去打工,好歹上了高中,虽然没毕业,却不至于打螺丝。混到了一个不错的职位,小鞋厂里的会计,虽然没有空调,但有电风扇,待遇四千一个月,主要还算体面,不会太辛苦,每干满两年,月薪加两千,一万二为天花板,就在那干了六年。可以说她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喜欢稳稳定定的生活,从不去争什么,与她一起进来的女孩子早就坐上了经理的位子,她现在,顶多是个小小的会计长。边上的人都愿意与她交好,大家都看得出,这姑娘没什么野心,性子温和好说话,倒是难得受欢迎。那么六年后呢,毕竟她只在厂里面干了六年。

她二十四岁时,在母亲的安排下,见了第一个相亲对象,她还不急,再干几年就可以在小县城里面买套房,到时候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但是她父母不是这样想的,女儿大了会被笑嫁不出去。

于是,他们在宠物店见了第一次面,她疑惑,为什么要在宠物店见面,一般相亲不都是在甜品店或者咖啡店吗。她带着疑惑,拿着手上的地址,最终在一个落地窗前停下脚步,透过玻璃,她看到一个穿着纯白衬衫的高个子男孩蹲在地上,轻轻抚摸喝奶的小猫,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脑中马上浮现两个字,干净。

不知是不是愣太久了,里面的人随意抬头,四目相对,她因为没进去打招呼站在窗前没礼貌地偷窥而感到窘迫,血液不动声色地涌上两颊的毛细血管,眼前的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明显怔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她打量着,心中思索,爱护小动物,极具爱心。男孩打开店门,探出半个身子,笑着要她过去。

“方尔吧,照片上见过你,快进来吧,外面热。”

她顿了顿步子,余光瞥见窗子上自己的倒影,自然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露出得体的微笑。进去之后,对方殷勤地拉开另一扇窗前的小凳子,上面早早地摆上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以及一些小甜品。

“我叫林淮,二十八岁,家里就我一个儿子,父母健在有退休金,在乡下老家生活,我三月份的时候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全款,没有贷款压力,车子目前没有经济购买,只有一辆代步小电瓶,主要经济来源是三家宠物店。呃……非常抱歉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这家店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店员,小家伙都要吃饭,我抽不开身。”

“挺好。”

“我听阿姨介绍过你了,现在见到本人,比照片上好看。”

林淮低着头,因为紧张,端起手边的咖啡小抿了一口,时不时打量眼前这个女孩,戴着黑框眼镜,齐肩短发,白色长裙,看着有些古板,却乖巧可爱,难得的温顺。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长久的寂静,只有小动物哼哼唧唧的声音。

“那个,阿姨说,你喜欢喝这种奶茶。”

“嗯,谢谢。”

没坐多久,她以鞋厂有事为由告辞,母亲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样,她心里是挺喜欢的,感觉对方好像也挺满意。不过一个月,两人的婚事便敲定了,准备办在中秋节。在这期间,林淮对她,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那样子恨不得每天都呆在一起,相见恨晚。

他们的婚礼比较仓促,因为林淮刚刚买房,没有太多存款,林家的父母说一切让孩子自己去准备,除了到时候的份子不会多拿钱。她头一次听结婚男方父母不出钱准备婚礼的,心中纵有疑惑与不满,却也只当其父母对孩子没有那么多加管束,自己准备除了累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但她没有告诉父母,更没有要他们掏钱,与林淮商量,一人两万块,以至于连婚纱都是租的,在新房子里小办一场。之后两夫妻小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了点,却也不错,林淮每月都会把收入存在她那,他们周末都有时间了,就去吃顿好的,或者看看那些小饰品。她不知道林淮怎么想的,但是她认为,如果婚姻是这样的,那好像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惨不忍睹。

不过新婚四个月,林淮店里生意不错,第四家店也在装修中了,想她去店里面帮忙,她想着她不帮忙这钱就给其他人赚了,思虑了许久,她终是辞职,留下打点家务,以及店里的一些琐事。日子平淡似流水,却也令她安心,舒适。可有一天,她才知道,她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林淮并不是头婚。

那是第七年,林淮的事业小有成就,置办了厂房,专门生产宠物饲料,生意还行。

那天,她在家做了一桌子菜,林淮说,要带朋友来家里吃饭。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和林淮穿一条裤子的男人醉醺醺地说:“现在的嫂子可比以前的嫂子好多了,老林,李安心她会给你做饭吗,嗯……不过李安心长得好看,哈哈哈,嫂子别误会,我要也娶嫂子这样贤惠的,好看不能当饭吃……”说完,砰的一声倒在桌子上。她看着东倒西歪的男人,脑子中回荡着李安心三个字,收桌子的手悬在半空,抿了唇,继续干她该干的事情。

之后,她没有提起任何内容,只是常问丈夫的行程,林淮只当她年纪大了,疑神疑鬼,每次都耐心得和她讲。她不再干完活就呆在家里看电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是出去上瑜伽课,去健身馆,去美容院,林淮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调侃她,自己当初劝她要好好保养,她不听,现在变成黄脸婆了才知道急,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黄脸婆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

总有什么,在这段时间中悄悄改变,不仅是她,还有林淮。第十一年开春,林淮带了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女人,手上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她是谁?”哪怕心中有了猜疑,她还是笑着问林淮,为女人泡了杯茶。

“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林淮回答,眼神不住地闪躲。

“你是方姐吧,淮哥经常提起你,我一个女人家带孩子挺不容易的,淮哥说你挺喜欢小孩的,说要我过来大家一起有个照顾,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假装淡定地接过眼前女人递上来的卡片,上面赫然是三个大字,李安心,她不可置否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就像一家,而自己,似乎才是那个借住的外人。

那个朋友说得没错,李安心长得的确好看,身材也好,娇小的样子哪个男人不喜欢。

“我看安心是做钢琴老师的,那一定很忙吧,要不,你忙你的,孩子我帮你照顾。”鬼使神差的,她说出了这番话。至少林淮有一点没有说错,她想要小孩,可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是后来才发现的。

“咱们家不是还有一间客房吗,就当租给她,便宜点。”林淮开口,依旧不敢看她。

“你什么意思。”她盯着林淮问,眼里已经有了几分戾气。男人没有回答,倒是边上的女人开口了:“淮哥,方姐不愿意,要不,就算了吧。”

她不再说话,直接回房,林淮示意李安心进屋,自己去找她。

“你不要无理取闹,她只是借住几天,给别人看了笑话,说我老林的太太小气,你就开心是吗。”

“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盯着林淮,最后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哪怕林淮给了一个看似合适的理由。

夫妻多年,他们相敬如宾,又如胶似漆,虽然小打小闹,但是这一次,两人都没有互相给好脸色。

一段时间之后,本来她也想通了,不过是暂住,也算闹够了,可偏偏,在她想通的时候,林淮送了她一份离婚协议,她紧紧地盯着,两人面上都是憔悴。

“离了,你和李安心在一起,我怎么办。”

“……”

“林淮,十一年,我和你在一起十一年,十一年直到今天,我才看清一个人。”

“看清了,就放手吧。”

“我不会同意的。”

“我是小宝的亲爸爸。”

“……”

“离了吧,方尔,我们好聚好散。”

“呵,行,你给我这套房子,以及五百万补偿,我就签字。”

林淮摔门而去,她觉得自己无耻,她觉得自己爱他,她觉得不公平的财产分配可以留住那个男人,她做不到好聚好散,她一颗心都扑在这个家里了,她想了许久,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李安心的孩子。

“她不肯?”

“不肯。”

“那怎么办,淮哥,小宝不能没有爸爸。”

“我会想办法,对你和孩子负责的。”

“淮哥,她死了,就没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李安心绝对想不到,她早就在家里装满了监控,可是听到这一段录音,她除了心寒,还有后悔,她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没有听到。

“林淮,你要李安心走,我们一起抚养小宝。”她摒弃前嫌,自认为这是最大的让步,林淮丝毫不忌讳地在她面前点了一支烟,并不回答。她皱皱眉头,还是出去了,就像林淮喜欢吃菱角,她偏偏对菱角过敏一样,两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可是突然有一天,林淮突然又对她好起来了,李安心搬走了,小宝也走了,她有些不可思议,有些受宠若惊,但回想半年前的对话,她不得不警惕,可沉溺在温柔乡中,她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她感觉,她的林淮回来了。

半个月后,林淮带她去了南麂岛,正巧旅游淡季,没有太多人。他们在那玩了许久,踏着日出捡贝壳,踩着夕阳奔跑相拥,她笑魇如花,仿佛回到了二十岁,她说:“我们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林淮说:“你会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最后一天,他们找了一处隐蔽的礁石,摆上准备好的食物,打开收音机,林淮为她拍照,散着古典乐的海风异常舒适,口腔弥漫酒的香甜,鼻尖却是微咸。

林淮递上白色的果肉,她瞥了一眼,有些不满,淡淡地说:“你忘了我对菱角过敏?”林淮似是恍然大悟地收回手,塞进自己嘴里。她心想着,林淮最是喜欢吃菱角,却因为她,家里从来没有菱角,连着上次她听到的对话,李安心给他剥菱角吃,他没有拒绝,却说:“方尔对菱角过敏,下次不要买了。”从那时起,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爱。

“那吃这个,蛋糕。”林淮切了一块,递给她,这次她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地吃着,不一会,便吃完了,林淮殷勤地递果汁,她觉得好喝,一口气喝完,转头问林淮,这是什么,林淮面无表情地回答她:“菱角汁。”

她瞳孔微震,带着不可思议,却马上恢复淡定,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只小抿着贪嘴了一口。这附近没有医院,就算现在出发,也撑不到最近的诊所,林淮算好了时间地点,要她过敏而死。

“小宝今年两岁了吧,前两个月刚办过生日,嗯……那么算起来,你和李安心,在一起至少有三年了吧。”

“四年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故意给你知道的,我以为你会主动跟我闹,那时我就提离婚。”

“……”

“方尔,其实有些事情,你不用都憋着,说出来会更好,你以为忍气吞声就能不受伤害,你早就遍体鳞伤了。”

“所以你视而不见?”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感觉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你。”

“杀人犯法的,林淮。”

“你是过敏,我也很伤心。”

“你信不信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淮没有说话,她缓缓起身,四肢僵得有些发麻,走路踉踉跄跄。此时身上肉眼可见的起了许多红斑,她不耐烦地抓挠,皮肤沁出血渍。

“别抓了……啊……呃……方尔!”林淮挣扎着,她拼命抓住男人的脖子,血液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出,她近乎疯癫,却害怕似的猛一松手,紧握的黑色棱角顺势掉在地上,她马上捡起,拿在手上,她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脑子一热,就下手了。林淮大口吸气,脖子因为菱角的尖头留下一个血窟窿,“方尔!你疯了!”

没错,是疯了,她四年前就检查出精神疾病,林淮也是四年前和李安心好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积极服药,积极治疗,却效果甚微。她不是乱花钱的人,她知道林淮不容易,她没有去上瑜伽课,她没有去健身馆,她没有去美容院,她大把的时间都因为病情的加重去了医院,日渐消瘦的身材也是因为生病。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除了林淮刻意要朋友透露的话,一天晚上回来时口袋里留的电话号码她去查过,她想了许多,有些无助。其实她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甚至一次次麻痹自己,都是梦,都是假的。她恨自己太过敏感,可直到李安心住到家里了,她不得不接受,听到那番想将她置于死地的对话,她不得不接受,眼下心爱的人在眼前逐渐失去生命特征,她可以不接受,但她却不为所动,没有一丝难过。

不一会,四周回归静谧,林淮停止了挣扎,却还有微弱的气息。她目光有些呆滞地蹲在旁边,尖利的指甲不断抓挠手臂,脸颊,小腿,好似突然想起来要呼吸似的,抬起头,张大嘴巴,胸前不断起伏,脖子有些许肿大。片刻,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到底是小小的菱角,还不至于致命。她起身,面无表情地拖着尸体,毫不留情地扔下灰蓝,听到噗通的响声,仿佛带走了她的瘙痒,她的难耐,她的疼痛,她垂下手,坐在礁石之上,怕被发现一样刻意放缓了呼吸,就这么静静坐着,并不打算再挣扎什么。

没人看见远处的礁石,一团黑色的坠下,就算看到了,顶多谴责与咒骂有人乱扔垃圾。悠闲的海鸥不会指证凶手,大海会包容一切,海风不会停下,音乐还在继续,只是黑云隐去夕阳,遮盖了黄昏,算是庇护,算是视而不见,算是将她与光明划开,她不再属于天堂,没有人会过问不堪的过程,只有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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