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照见关系

我的父亲是位勤劳能干，能吃苦又有智慧的地地道道农民。曾经的他是一位走街串巷卖豆腐的生意人，一位带队一百多人的小小包工头，工地干苦力的零工，又是一位时刻提心吊胆的煤矿工人。

我兄妹四人，父母并没有重男轻女，即便借高利贷，遭亲戚嫌弃，也坚持把我们送入大学，让我们现在都有了稳定和体面的工作。

农村一个农民家庭供养四个孩子上学，可想而知有多艰难。何况我和大弟，姐姐年龄之间相差两岁，花钱更是赶到一起了。

回想和姐姐上师范，弟弟上高中的日子，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在湖北红安工作，负责一些安装管道，工地招工的工作。他本来也是众多工地劳动者中普通的一员，可是他的勤劳好学，以及任劳任怨吸引了老板的注意，于是把一些工作譬如记工分，谈工程，招工等一些事情交给爸爸负责。

那时的爸爸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了。本村邻村很多小学或初中辍学的男孩子，都会选择跟着爸爸去工地打工，他们的父母把不上学的孩子交到爸爸手上也放心。

所以小学时候家里经济还是比较宽裕的，可是后来妈妈总是生病，爸爸不得不回家照应家里，小弟弟出生又罚款了五千元。

印象中红安的那位资产几千万的大老板连着三年写信到家里，诚恳地邀请我爸到他公司去，依然要重用我爸。我爸只让我回了一封信说了家里情况后，后面的信就没有回复了。我爸总是认为自己读书不多，到外面洽谈生意处处受累。可是那位大老板从不嫌弃我爸的小学文化，依然对他委以重任。还对其他人说我爸要是多读几年书，比他强多了。

尽管如此，我爸还是不能离家出外打工，因为家里孩子多，妈妈又做几次大手术，需要照料，只能一边操起豆腐老本行，一边种田种地，照应家里。自此爸爸一生中唯一一次成为老板有钱人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这是我替我爸遗憾的事，如果爸爸格局大一点，心“狠”一点，没准后来的人生之路真的是不一样。

我98年考上师范，那一年也是全国中专都并轨的一年，所以学费高，两千多元，还没有生活费补助。家里的积蓄当时还是可以承担的起。

99年，姐姐也考上和我同一所师范学校，要求三年学费一次交齐。大弟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家里三个孩子的学杂费一下要拿两万多元，对于当时的农村来说压力很大。

爸爸那个暑假整夜整夜失眠，每天都在操心到哪去借这么多钱。很多人都劝我爸，儿子供上学，女儿就算了。言外之意我姐就不要上学了，初中毕业可以出去打工了。那时同村的很多女孩子确实南下深圳广东厂里打工。

可是一碗水端平的爸妈是不会这样做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们都供出去。他总是觉得他这一代受罪了，不能下一代还受罪，要一代胜过一代。

于是爸妈分头去亲戚家借钱，两个姑妈家一分钱没借到，当时表哥表姐们出外打工好多年了，不说一千元，三百五百应该是有的。妈妈热脸贴冷屁股，有个表哥还在建筑公司当老板，可是知道我妈妈为孩子上学去借钱，几个表嫂吃饭都跑的远远的。

三舅妈还抢白我妈妈，说女儿都是要嫁人的，供什么呀！她家三个女子像我姐妹这个年龄早已打工好几年了。

爸爸妈妈空手而归，唉声叹气。看着他们一天天愁眉不展，心急如焚的样子，我们也是着急。眼看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姐姐以为她真的没学上了，在那急得哭。我爸告诉她尽管放心，父母再难，不会让她上不成学的。大舅舅娶儿媳妇曾向我爸借了两千元，几年没还。父母吩咐我去要回来。我当时顶着大太阳陪着大舅，给他们割谷一上午才要回来欠款。

亲戚那一无所获，银行没人担保也是借不到一分钱，爸爸平时玩的几个朋友也借了一部分钱。剩下缺口爸爸找私人拿高利贷。先是找到一个机关单位上班的人借了一千元，也算是我妈娘家熟识的人，和我妈妈同姓，承诺给高利息。可是钱拿到手不足三天，那个王姓借款人的媳妇就到我家把钱要回去了。

原因是他跟别人聊天中说到借钱给我爸这件事，别人一听，立马劝他，

“你怎么还敢借钱给他家啊！他四个孩子上学，别说利息了，连本金怕他都还不起”。于是他也不顾及情分了，借出去的钱硬是要回去了。

后来爸爸又通过一个熟人介绍，借了两千元，每年240元利息。每年必须结清利息，这个钱在我师范毕业后两年还清。

学费的缺口越来越小了。当时爸爸还找了我们胡姓家族里当时最有面子最有钱的一个大老板借了五百元，我叫他二叔。这个二叔开养猪场，农家饭庄，和大酒店，生意涉及很多领域，在当时九十年代末的小县城也算是资产数一数二的。两个月后，正好赶上我家卖小猪娃。于是二叔安排他儿子来我家买猪，直接从买猪的钱里面扣去五百，这是老爸没有想到的，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所有的亲戚里面，唯独我二姑妈家的二表嫂借了五百元，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念念不忘这份雪中送炭之情。

表哥表姐们出外打工挣的一二十万存在我上文提到的那个二叔手里，当时承诺的说是一万元每年给1000元利息。可是那个二叔后来破产了，到现在还欠着他们的本金一分没还，这就是造化弄人。

即便在两位表哥生大病，生命垂危的时候，那个钱也没要回来，而是一拖再拖。客气话说尽，却不还钱。表哥们年轻时辛苦打工挣的钱就这样打水漂了，连个县城的房子都没钱买。

两位二姑妈家的孩子，看着我们兄妹都有工作了，又想来沾光，总是为孩子上学或其他事情来找我和我姐姐。还有的甚至想让弟弟们帮他们早早辍学的孩子找个打工的地方。几位舅舅也老了，舅妈们改变了过去嫌贫爱富的嘴脸，对我妈妈客气多了，主动来攀附，我妈妈倒也不计前嫌，嫁出去的姑娘心里总是爱娘家人，跟她们走得越来越近了。

要知道过去每年大年初二，给舅舅们拜年是我们最痛苦的，都是父母催赶着我们才去。因为家里穷，去了也是遭冷眼。

过去上学那段借钱的日子现在想来也让我如鲠在喉，所以那些亲戚我真的是亲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