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我在ICU把她唤醒

那年，我们姑娘上高三，正是学习最紧张的时候。

那天早上接到电话时，妻当时就哭了。

电话是她二哥打来的，说岳母昨晚突发脑出血，现在在县医院。

那天早上我们还没有去上班，于是决定马上跟单位请假回去。

妻再次把电话打过去，那边说，让我们快点去，好商量商量。

妻猜不透所谓的商量商量是啥意思，问人怎么样了。

说昏迷，没知觉。

妻又问怎么没做手术？

那边支支吾吾。我明白了，应该是缺钱。

也难怪，农村人，本来就没有几个钱，碰到这种事，一般就慌了，光手术费就拿不起。

我对妻说，你给他说，不用商量，先去借钱，马上手术，我们到了之后钱由我们出。

然后，请假，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又拿了银行卡。然后把接送孩子以及吃饭的事委托给邻居。我们一路狂奔，去妻老家所在的县医院。

妻属远嫁，离老家约四小时车程。

岳母那年七十六岁，素日身体很好，但谁也没想到，一下子得了脑出血。

妻上面有三个哥，都在农村，平时在外打工，也没积攒下多少钱。如果我们不出这个钱的话，估计他们三个都拿不出来。

中午头我们赶到时，手术已做完，属二次开颅，人已送ICU。

见到了三位哥，都说，本来医院的意思是这么大年龄了，要不就保守治疗，不开刀了。但病人疼得厉害，摁不住。我们两人又都坚持治疗，所以还是做了。

我们表示同意。

在把钱给了大哥之后，我们找到了医生。

医生告诉我们，基本没啥希望，这次是太厉害了，最好的情况就是植物人。

我说，只要活着就行，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医生说，奇迹都是有的，关键看个人造化，看她能不能挺过来。你们抓紧回家准备一下吧。

言外之意就是，得准备后事了。

在医院也没啥事，留下大哥在。我们都回到了老家。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去医院。病人还那样，没有知觉。

下午三点左右，医院允许一名家属进ICU探视。考虑我们无论如何得先回家了，女儿无人照顾可不行，于是大家商议让妻进去。其实用意很明白，也许这就是见最后一面了。

我考虑妻进去情绪上受不了，就说还是让我进去吧。

我穿上医院安排的服装，跟随护士进去。

我突然感到肩上的责任很重。

平生第一次进ICU，到处都是插着管子的病人。

若是没有护士指引，我根本认不出岳母来。

她头发早剃光了，脸上罩着管子。

我凑到眼前，仔细分辨，才约略认出她来。

我问护士她怎么样了。护士冲我摆摆手，意思是没戏。

我趴到她脸上，摸了摸她的脸，凑到她耳朵根旁，轻声说：我是小X（我的姓），我是小X，我和XX（妻的乳名）来看你了。

说完，有种生死离别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泪流下来了。

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我替妻看看她。

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到了，我得马上离开了，因为我们还要开四个小时的车。我们必须赶在晚上9点45之前到学校接上放夜自习的姑娘。

临走了，我抓了抓她的手，又在她耳旁说：我走了，你好好养着吧。

我待要把她手放回原处，无意间，仿佛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是，是她的手指轻轻划了我手心一下！

奇迹真的发生了，她居然有了知觉。我兴奋地找来护士，护士都很高兴，连说奇迹出现了，才两天，她已经醒过来了。

我出了ICU，把这一好消息告诉门口等待的亲人。大家都高兴地了不得，都说，也就是你啊，才把她唤醒了，别人可能就叫不起来了。

我觉得世间很多事情，其实真的就是天注定。

我们留下了银行卡，告诉了大哥密码，说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救活老太太。然后就急匆匆往回赶。

几天后，岳母出院。

等我们再去看时，除了不能行走外，她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是的，我们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

尽管岳母不能走了，但她精神不错，人也不糊涂，脑子比原先还好使。

尽管她嘴上说“还不如死了好呢，都不会走路了”，但我知道，她实际上还是想活着的。

上次去看她，我说，您老活到九十没问题啊。

她说，活这么长干什么啊，给孩子们添麻烦，又是个瘫子。

说完，就笑了。

她又坚持活了五六年。

活着，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