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山，我是如此忧郁地靠近你
图 / 众神的黄昏
文 / 夏菲尔德
芬兰――森林与图尔库古堡，小神拍摄
小神是一个漂亮的北京姑娘。
我有一张她的照片，是她弟弟抓拍的。当时外面下雨，她没有带伞，匆匆开门跑进屋里，头发虽然被淋湿，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一侧酒窝深陷，明亮的双眼泛着迷人的青春光泽。
那年9月24日，小神25岁生日。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国庆节假期，她临时起意，背上相机要随20联队出发，去阿尔山。
野游这件事，真的会上瘾。这是我和小神的共同爱好之一，虽然我是追随徒步队伍，她是追随自驾车队，但行走的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热爱山野自然、热爱摄影。
重金属心脏
一开始结识小神，是因为我们都爱重金属音乐。她有一篇文章，说她爱听Metallica，但只欣赏他们的一张专辑——《S&M》。
巧了，我也是。
有一次，一个喜欢摇滚乐的朋友笑她怎么看也不像个Metal。她说：“我不是玩儿音乐的，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像要上台做一场极为煽动的表演的样子。再说，看上去像Metal的人未必有我懂Metal。真的Metal，不在表面上，而是在心里。无论你选择坚持或者放弃，遵守选择，努力奋斗，永不妥协，开创属于自己的生活。拥有了这样一份坚定的态度，那么你就已经拥有了一颗Metal Heart。”
这想法真酷，和我一样。我就是外表很文静、头发黑长直的姑娘，但我的心脏，也是重金属的。
和小神慢慢熟识以后，我俩越聊越多。
她当时刚工作不久，想在东四环公司附近租个一居室，但一直不敢和妈妈提。
小神说：“前一阵我和妈妈一直吵架，她对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很不理解，也不认同。我恐惧和她对话，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说：“毕竟是你妈妈，你还是和她好好谈谈吧。”
后来有一天，小神很沮丧地告诉我，她给她妈妈发信息，说了想要搬出去租房住，“希望您能理解我，我不是一个坏人，我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非常适合。”结果妈妈批评她自私，说她没有责任感。
实际上，她妈妈对她那时的生活方式很有意见。在妈妈眼里，小神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女孩儿。她学钢琴、跳芭蕾、课业成绩好，毕业以后做了会计，工作稳定。可是到了二十几岁，她和相处了几年的男朋友分手，成了“大龄”单身女青年，喜欢吵闹的重金属音乐，和一群热爱荒野“放浪形骸”的朋友混在一起，聚会时还会喝啤酒……
小神和我说：“单身的人有罪么？有朋友们的日子有罪么？偶尔聚会喝酒的日子有罪么？我就想说，我没错！我很有责任感！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很爱爸爸妈妈，但我需要的是更多的自由！”
我劝她别生气，她妈妈只是太担心她了。
小神打了一大段话给我：
“妈妈从小培养我学钢琴、跳芭蕾舞，考试分数不好就打，弹不好钢琴就罚跪。我尚对生活没有完整记忆的时候就整托在幼儿园，小学到高中不是学业就是音乐。到了大学，终于我觉得有了些生活的趣味，但瞬间又经历了爱情的痛苦。只有上班之后，我才真的有了些抱负，才真的开始了属于我的生活，可是又突然被家人指责……一下子我就又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我回复：“确实挺严厉的，但我其实还有点儿羡慕你。我小时候妈妈忙着上班赚钱养家，都没空管我。上学放学自己走，作业写不写根本不闻不问，更别提弹琴跳舞了，我一样才艺都不会。”
小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仔细想想，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我说：“反正我羡慕你。我希望从小就有人管我，关注我。”
从小神的文章里，其实看得出她很爱父母和弟弟，很爱她的亲朋好友。就在这次发牢骚之前，她们一家十口还一起出游去北欧呢。
我对小神说：“你的家庭多幸福，好好珍惜。”
小神回答：“好。”
阿尔山，我是如此忧郁地靠近你
小神25岁生日那天，本来期盼家人会主动为她庆祝，但家人忙于各自的事情，没有特意为她张罗生日。她有点失望，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小神对我说：“我明年打算要出国学习，所以想今年的生日以及之后的节日都要跟家人一起度过。可是……反正明年我不会再过生日了。以后也不自己张罗着过了。”
我说：“大人都有大人的事，你弟弟课业也忙。”
她说：“我可能是很难跟家人的热度同步，所以，总是有极大的温差。总有温差，人就会感冒，一切就都病仄仄的。”
当晚她在文章里写道：“我的四分之一世纪过去了。纵然常常抵抗成长，抵抗成年人的社交方式，也不得不逐渐学习怎样长大应对一切。”
我问她：“你长了一岁，却变成单身了，那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呢？”
她发了一篇文章来回答我：
我常常跟别人描绘自己理想中的爱情。
等我四十多岁，人老珠黄的时候，
会在森林深处建一个小木屋。
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胡子拉碴满身疲惫的老男人推门进来。
然后，他能为我停下来。
这就是爱情。
无关青春貌美，无关不得已的责任感。
只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我再一次惊讶于我俩的相似。我当时也是和大学的男友分了手，下定决心35岁之前不恋爱不结婚。而且，我也是一直喜欢四十多岁、大叔型的男人。
生日过后，很快到了国庆假期。小神原本没有出门的计划，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决定随自驾车队去阿尔山。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日常的文章里明明充满对生活对家人的热爱，却又总透着一点点忧郁。
出发前，她像以往一样，写下阿尔山系列游记的开篇：《阿尔山，我是如此忧郁地靠近你》。
她自己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题目，就是打字的时候这句话自然出现在了键盘上。
小神和朋友道别时，朋友发给她一首诗，她十分喜欢，就嵌在了文章末尾，“用来与大家道别，也是阿尔山一行的开端。”
青春
我等着看小神后续的游记。她的游记，一向是文字灵动、配图精美的，我很爱看。
等了两天，不见有新的文章发布动态，我就去她的主页逛逛。突然，我发现阿尔山那篇文章下面有几百条评论，而平时也就十几二十条吧。
我点开“阅读全文”，去看评论。
这一看，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汗毛倒竖，眼泪滚滚而下。
几十页评论，都是哭着叮嘱小神“走好！”
你去哪里！你不是去阿尔山了吗？！
我那时候是一个人租房住，坐在电脑桌前不由自主地颤抖、抽泣，然后放声大哭。
哭了好久，我去20联队的网站上翻找，但没有任何消息。
过了两天，网站上有一则讣告，说小神的葬礼即将举行，她的父母希望她生前的朋友都能去送送她。
就是直到今天，我写到这些字的时候，眼泪还是哗哗地流下来。一个多么鲜活的生命，一个与我如此相似的姑娘，就那么被带走了，轻易地，从所有人的生活中，永远地消失了。
小神，在去阿尔山的路上，出了车祸。
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08年9月29日晚9点22分。
她的青春，永远定格在25岁。
我试图纪念她，用我的笔刻画出她活着时候的模样，可是，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