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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一朵酱红色的玫瑰花

2021-12-28  本文已影响0人  芸陌么么哒
题记:有些人,原本可以远足,却在霞光万丈的环境中,选择了故步自封;有些人,原本可以安逸,却在该安逸的岁月里,过得如旋转的陀螺。
我的姥爷,便是后者。

回忆,是一朵酱红色的玫瑰花。今某以茶代酒,祭奠我的少年时代,祭奠那个拥有玫瑰笑脸的老人!

有那样一所中学,曾经活跃着一些人。

            【 姥爷看大门】

本可以到离家近的F中上学,又因英明神武的姥爷在S中看大门。那时候,我就在姥爷的帮助下,转入了S中。

小学时扔在人堆中都找不着的我,一度因为未去报到,而成为F中最具争议的“名人”。初一新生互相打听着我的消息,上初三的表哥也常被好事者问起:“你表妹怎么没来上学?”

听表哥吐槽他的不耐烦,我幸灾乐祸着,差点动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心思。

姥爷长得五大三粗。年轻时曾去当过几年兵,解放后复员回家。虽没落个英雄荣耀牌,却也能全胳膊全腿,他已经很知足。

姥爷嗓门亮胳膊粗手脚大,即使打小在他破棉袄里长大,我依然怕他那一嗓子:“回来!你跑撒?好好上课去!”

他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拿个大扫把扫扫甬路,将水房的自来水烧开,再就是守着两扇比十个大人还沉的大铁门开开关关。

不知我从哪儿来的傲娇感。每每有人问:“你爷是那个看大门的不?”我就眉飞色舞地答:“是啊!”

既然没有转回去上学的心思了,就傻吃傻喝傻玩着。

我的口粮比一般住校生丰富一些。别的住校生周三、周六下午各回一次家,将亲妈烙的大锅盔切成八角,再洗一口个儿大的罐头瓶塞满咸菜,瓶口要用咸菜压了再压的,锡皮盖子得鼓成小包才行。这样就勉强够吃上三天了!

我的口粮除了这两样外,亲妈还特意将面粉蒸熟,用肥肥的牛板油加上盐巴、花椒粉、碎花生炒成焦黄色,这就是传说中的油茶。

姥爷早上五点就起来烧锅炉。第一锅水乍一开,我便听到那双俺亲妈纳的黑棉布鞋,被“bia哒bia哒”撒趿着冲进屋里。抽屉被打开,大老碗底磕着桌面。不睁眼我也知道,我姥爷肯定又是狠狠地舀出两勺油茶,小跑到锅炉房。锅炉房内热汽腾腾,姥爷从透明的水温控制管下,小心翼翼地接整整100度的开水,一边接一边用大勺子使劲搅拌。

当控制管再也滴答不出一粒滚烫的水豆子时,姥爷才颠颠地回到屋里。他用筷子一边缓缓地搅拌着,一边咧着嘴冲着我后背笑着:“今天这水真烫!”

我说我的亲爷啊,这才几点?你把屋子里弄得这么喷喷香,纯粹不叫我这营养不良的可怜丫头睡懒觉啊?

“你还营养不良?快起来!昨天食堂里卖肉汤,你一个人将肉片菜叶全吃了个精光,你爷爷我就加了点开水喝了点汤。”

“嘻嘻。是谁说自己不爱吃肉的?又是谁说自己牙不好咬不烂菜叶的?学校那么小气!就给漂了四五片薄肉片而已!还不够塞我小牙缝的!”

“那也是三毛钱一份呢?其他住校的孩子都没有食堂吃饭,你这还得感谢我,要不你上哪儿吃教工食堂…”

“是是是!要不,我给您老唱一着颂歌?我亲爱的爷爷啊,这个世上数你伟大…”我一边套着毛衣,一边用美声动情地唱了起来。

“去去去,等我死的时候你再唱。快下来喝油茶,凉了就不香了!”

姥爷姓孙。古往今来,他们姓“孙”的人都是狠角儿!比如孙悟空、孙武、孙膑,我姥爷还有我娘亲,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厉害人!

我娘亲那英明神武,一巴掌可以搧得我板牙掉一豁,她爹的力度,你能想象不?嘿嘿,连街头霸王都怕!

记得有一天晚上,大家正在上晚自习,突然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砸门声。

“娘滴,谁呀?”姥爷从门卫室披上军大衣,夺门而出。

只见四、五个头发长长短短满脸营养过剩的男青年,每人嘴里叼根香烟,中风般地颤动着脚尖,在大门外站成一堵人墙。

“开门开门!”

“找谁?”

“跟你老汉没话说,找你们校长有事,赶紧开门!”

姥爷身旁瞬时闪过一只黑影,冲入校长房间。那黑乎乎的两间大平房,突然灯光明亮,里边人影绰绰。

姥爷回头看了看,朝门外喝道:“校长不在!有事说话!”

“跟你老汉说不着!说了你也管不了!”

“你说说看!”

“我问你,你们学校有一女生,她骑的自行车和我家的一样,而我家自行车恰巧一个月前丢了,这事你管了不?我今个儿带几个哥们来,要回我的自行车。老汉,你识相点,赶紧开门?”

“要真有这样的事,你可以报警,让警察来调查!你们一群人,大晚上的跑到学校,想来撒威风?”

“诶!你这老头,开不开门?不开信不信我们进去砸了你学校?”

姥爷没回应,转身迈大步折回门卫室,从掉皮的泥巴墙边,抡起平日给锅炉喂碳的大铁锨,照准了铁门砸去。

“咣啷”一声,门被震得哗哗作响,铁锨坠地。

“老汉我今年七十五,活够了!拿我老命换你几个毛没长齐小子的命,值!”说着进屋又抓起砸煤块用的大铁锤。

街头小霸王们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挤成球轱辘到围墙边去。

“这老汉是疯子!”

姥爷的英雄事迹在教师队伍里口口相传,大家开始对这个大个子老汉刮目相看。

我忍不住嘲笑姥爷:“爷,你走路光看天不怕摔倒吗?不就是当了个门神,真把自己当神了?”

“门神也是神!学校离了我这恶神还不行哩。”

但“神”也有点头哈腰的时候。

初到S中,人不识我我不识人。班里大官小官全被有亲朋好友的当走了,那时候也不兴“毛遂自荐”,我这可怜的转学生连个科代表都混不上。这可愁坏了姥爷。

他从不抽烟,我舅我爸也从没人拿烟孝敬过他。他背着手在学校甬路上来回走了十几圈,终于碰到当时在学校管后勤的姨父。

“大,你在这儿转啥呢?”我姨父随姨妈管我姥爷叫“大”。

“你有烟么?给我一盒!”

姨父显然有些惊讶!这老丈人何时抽上烟的?

“有,办公室里有没拆盒的,我给你拿去?你这么大岁数抽烟不好!”姨父边走边劝姥爷。

“我知道,你给我就行了!”

两块钱一盒的窄版猴王,是那个年代身份的象征。

姥爷揣着这盒烟,走进我们班主任的办公室。两人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第二天,我与另外两名同学,就被班主任命为板报组成员。

从此,姥爷常站在我们班的板报前,拽住过路老师的衣襟:“你看看,这是我娃写的字,好看吧?”

别人抿嘴一笑:“老汉,你识字吗?”

“认得几个,都是我娃教的,我天天都在本子上练我名字哩!嘿嘿。”

即使姥爷将我饮食起居照料得很好,我也没能有出息地白白胖胖起来。门卫室墙上有面小镜子,我常常对着镜子捏自己的脸。这两块再胖起来就好了!于是,为了美点,我每天往手心里挤一大块儿“孩儿面”,使劲地在脸上抹擦。

姥爷面露不屑:“搽那面糊糊干嘛?”

“你不懂,这是抹脸油,可以美白的!”

“啥抹脸油?我看就是抓把面粉用水和一下,把你娃当瓜子哄了,还一块钱一包!有喔时间去看会儿书去!”

“整天就知道让人看书看书的,哼!”

“你甭朝我`哼`!你有本事也让名字上次墙叫我也光荣光荣。人家R老师的儿子,灵滴很,成天都上学校光荣榜,你也跟人家学学!”

“我还没考试呢!等我考完也`bia唧`给你上个墙。”

                  【  英语老师】

对姥爷,我算是夸下了海口。但直至我初二那年,姥爷因年纪太大被学校辞退,我的大名还是没能上光荣墙。

唉!怪就怪我那可怕的英语老师。

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从侧面看厚得像青花瓷碗底,着装也显示着出身的纨绔。

怀揣着一肚子对走出国门触手就可及的幻想,我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为钢笔饱吸了蓝墨水,拿出崭新的英语格线本,还为其绷上了妈妈织毛衣剩下的红毛线,就等这位先生来教我们这些“汽车”teacher都不分的娃子们学习英文。

但是,第一节课,他教我们读A B C D;

第二节课,他教我们认字母E F G;

第三节,第四节……

一个月后,我们终于知道英语中有26个英文字母。

这位仁兄眼睛不大,尤其是面对与他同来的美女语文老师时,眼睛在镜片后浓缩成了两段狭长的黑毛线。

我们那些住校生,下午吃完饭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追逐打闹,也常常借着问问题之故跑到老师办公室与老师套近乎。

有天晚上,我又去找我喜欢的语文老师B老师。岂料,她的办公室还坐着两个人,一个女老师还有那位英语老师。

人不犯二枉少年。事到如今,我都在懊悔自己当年的鲁莽,悔得肠子发青。

我对瘫坐在B老师豆腐块被子旁的英语老师说:“Y老师,外国人说话好听不?我们现在只会读字母,真想听听你读英语课文!”

Y老师顿时满脸绯红,与他平日和B老师高调调侃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竟然让我们看到了一介谦谦君子来。只见他忙摆手说:“不行,不行!”

B老师与那个女老师也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恶作剧,她们顺着我说:“读读呗,读读呗,我们都还没听过呢!”

Y老师一只手摇得像钟摆,一只手捂着自己红透的大脸,身体后弓成炒熟的小龙虾,欲怒还笑地称:“真不行!”

B老师也玩性大发。她索性将英语书打开,戳到他怀里:“就读这一篇!”

Y老师很无耐。静了片刻后,清清嗓子,开口读了起来。

我滴神啊!我的直觉是外国人说话真难听!不仅难听,外国话竟然是用半截舌头说的。不由得让我想起我妈煎的“老蛙萨”来,没吃过的可以请我老妈给您做一顿,一吃一嘴生面疙瘩儿;又想起下不来蛋着急的母鸡,抑扬顿锉地“咯咯哒”着。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再偷瞄一旁的B老师,心目中白马王子变癞蛤蟆的尴尬红,飞满她果冻般晶莹剔透的脸。

从此以后,B老师不再开心了。

从此以后,Y老师不再谈笑风声了。

我们这群乡下土包子,自以为英语就是如此读的。每天早读,依旧扯着嗓子满操场转大圈,无比神圣地读着:“汽车,汽车,老师,老师;狗在买尿尼,狗在买尿尼,早上好,早上好;三克油,三克油,谢谢,谢谢;贼当,贼当,坐下,坐下…”

一学期后,全班70来号人,统统不及格。我那么努力,也只考了44分。

苍天啊,大地呀,你对得起我每天早晨冒着刺骨的寒风,对你那虔诚无比的外国语问候么?你对得起我红纸黑字上圈圈点点旁注的那些具有同音灵性的汉字么?你对得起我姥爷每天用第一碗100度开水冲调让我喝下去还烫嗓子眼的油茶吗?

也就在那一年,Y老师调走了。据说他爸——学校前任大校长,为他长得像叮当猫一样喜人的儿子,谋求了个成人大学《录取通知书》。

姥爷说:“走了好!走了好!喔娃不行!你看R老师滴娃,喔才叫灵呢!年年都考第一…”

                    【表叔班主任】

林子不大,净是自家“雀儿”。

我虽蹦达出了家门口的初中,也依然没跳出我们家族的亲戚圈。

这不,姥爷回家务农后,就将我接力给了我在这所学校里的亲戚三——我表叔。他是我爸亲得不能再亲的姑舅大表哥!

表叔也算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

他妈妈我姑奶曾一度接我去她家吃午饭,那么一老碗的诚恳,我小小胃卖不完剩下许多,姑奶奶也丝毫不生气。

他妹妹我表姑刚学缝纫就为我轧了单单属于我的奶黄色绣花布书包。那书包真是美!捧着那书包,我立刻将从小舅舅那儿继承下来的绿皮帆布挎包扔到了地上,锈迹斑斑的铁文具盒掉了出来摔成了两扇。

亲亲表叔长着一张白得泛红的大饼脸,说话总在用D调,与他打招呼可难坏了我。

隔着还有十米远,我就准备张嘴了。叔?不!老师?唉!叔?算了吧,老师。

还没等等嘀咕出来,表叔已破了嗓门叫:“弄撒去?”

陕西有八大怪:

房子半边盖,姑娘不嫁外;

锅盔像锅盖,面条如裤带;

睡觉枕砖头,不坐蹲起来;

说话像唱戏,油泼辣子一道菜。

你要认为陕西人说话像唱苏州小调般嘤嘤袅袅,那就真不了解陕西人。

西北的戏种是秦腔,全凭嗓子眼儿里窝一口浓痰吼出来。没浓痰,还真吼不出秦腔烟熏火燎过的汉子味儿来。当年村里随便拽住一个大老爷们儿,都能咧开黄牙大嘴给你秀上一段。

我表叔说话就像唱戏,一个招呼惊得树杈上麻雀全飞走了。

“叔,我去班里!你吃了么?”

一紧张,又叫上“叔”了。人已然站在学校里,当然是吃过了!呸呸呸!真想多搧自己几嘴巴子。

表叔上课更有意思。

我后面的同学爱犯困,他打盹儿的方式很特别。表叔一提嗓子,他像公鸡打鸣似的,顿时高昂起了头;表叔再慢条斯理时,他又像战败了的斗鸡,缓缓地耷拉下脑袋。整节数学课,他头部运动的曲线,就是一条规矩的正弦函数图像。

但无论是表叔的帕瓦罗蒂男高音,还是他浑厚有力带着点痰丝的男中音,我在他的课堂上眼神只是变得更加迷离。我的脑袋,也在画着幅度较小的正弦线。

于是,期中考试来临了,我英勇地答非所问地海写一通,然后,长舒一口气!为自己满头大汗地做了一张不知所云的试卷,暗自赞叹不已。

或许,都能懵对呢!

老天没能眷顾我。帅没过三天,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亲亲表叔从十几米开外的房间门口,冲我勾手大叫一嗓子:“过来!”

漫天乌云顿时熏黑了我的双眼。

不知怎么挨进门的。亲亲表叔拿着我满篇腥红叉叉的试卷,指着卷首的45分问:“你怎么考的?”

鬼知道我怎么考的!我倒吸一口气。很想鼓足勇气坦白:“你的课我根本听不懂你说话太大嗓门你布置的作业我也不会做…”

亲亲表叔似乎发现了我的委屈,他开始语重心长地一道错题一道错题地讲给我听。虽然我还是听不懂,但冲着他降下分贝温柔待我的份上,我的头点得像磕头虫,好像我瞬间会会的了!

这时候,亲亲表叔竟然发现了我试卷中可以再加点步骤分,凑巴凑巴,他表侄女过60分了!这,总算可以给他表侄女那个“不说理的”姥爷有个交待了。

我俩都长舒了一口气!

刚走出他的办公室,一个箭步向教室方向俯冲时,撞了我表姐一个满怀!

她刚从家来,吼我:“啊!你急着去死啊?”

                【我的表姐们】

嘿嘿,说此话者乃我大舅家表姐。

比我大几岁,是我打小一起光腚趴在炕席上吃油炸花生豆的亲姐。她叫绵,对我却没一点绵柔气。和我同在一个班上。

“姐,正好,我今晚不想住校了,晚上回家和你睡去行不?”

“不行!”姐断然喝止,还甩开我的双手。

“行行好吧,姐,求你了!我这礼拜就和你睡一晚上!我还可以给你挠后背,给你作业抄!”

“说了不行就不行!一边去!”

“姐——”

“警告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姐`!”绵姐伸出一根指头直楞楞地指向我,说完甩头就走。

和她一起来上学的女生嫌恶地斜睨我一眼。

“切!你神气什么?是我姐又不是你姐!”

看着她俩走远,我讪讪地自己给自己喊:“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甩开膀子踩着节奏走进教室。同桌小羊傻傻地看着我笑。他真的叫小羊,就是那个咩咩羊,别人都管他叫“羊娃”。

“笑什么笑?看你那一双犁地大板牙,还有那一对无缝弯月眼,傻得要死!”

“你更傻!自己给自己喊着口号进来?哈哈哈哈…”

“再笑?信不信我找我姐挠你?我告诉你,咱们班我有俩姐呢!”我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羊娃鼻尖。

“你俩姐都属猫的,还会挠人?说说看,谁都是你姐?”

“我绵姐,还有我喵姐。怕了吧?”

“喵姐?还真有个属猫的?”

这二位,就是我的亲戚四与五了!绵姐正噘着嘴坐在自己座位上,两眼发楞地看着桌面。喵姐是个大眼美女,我爸亲舅舅的孙女,也就比我大几个月,还没我高,平时我只喊她“喵”。她正和她舍友娟一起,虎虎生威地走进教室。

有姐的孩儿孩儿是块宝!

我指着羊娃大叫:“喵姐,羊娃欺负我!”

我这刚续了八字认了亲的表姐,立刻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圆眼:“是你欺负我妹妹了?”

没等羊娃反馈不同意见,我这喵姐已举起她那冬天里常冻肿的大红肉手,对着羊娃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一声“啪”,惊呆了周围所有人!我吓得忙搓喵姐的手:“我说着玩的,你怎么真动手了?”

喵姐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半晌才骂道:“你真是个神经病!”

羊娃事后也没怪罪我们,但我俩仍是打心眼里过意不去。在后来某个周日的下午,我们俩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羊娃的家,特意登门造访了。没提什么烟酒副食,也没陪什么是与不是,好像徒为羊娃增添了点村里人打趣的话头而已。

我绵姐要是也能为我两肋插刀就好了!

那晚,我铁了心地回到舅舅家,然后美美地在姥姥面前参了绵姐一本:“你说她怎么这样?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孙家人!除了我妈生我在自己家外,整个童年我可都葬送在了孙家了!我和她一个被窝里长大,我弄坏她布娃娃她不恼,我妨碍她打球她不气,她不爱吃鸡蛋我帮她吃,她学骑自行车我帮忙扶着,她去菜地看菜我陪着,她在道边卖西瓜我帮忙算账…她今天竟然不让我叫她姐?那我见了她叫啥?叫‘猪‘行不?叫‘狗‘行不?…”

姥姥笑着安慰我:“你姐就是个麻女子,麻得上花椒树了,你甭理她!对了,我今天听你大舅说不让你姐上学了!女子娃么,认几个字就行了!你姐又笨得念不进去,白花钱交学费了!”

“啥?”端着一簸箕牛草料的姥爷走了过来,扯着嗓子问姥姥,“不让谁上学了?”

“绵绵!耳朵背哈,还爱打听个事!”

“我寻老大去!为啥不让我绵绵上学?”

姥爷扔下簸箕出了大门径直往东走,似乎仅用了一步就跨进了大舅家。

不一会儿,绵姐兴高采烈地来姥姥家找我。

“走,跟姐睡去!”

“你吃喜儿她妈奶了?不去!”

“快点!你大舅给你炒了俩鸡蛋!爷刚才把你舅骂了一顿,我明儿个又能上学去了。爷还说了,以后我的学费他管,不让我退学了!”姐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我往前走。

“爷拿啥管?现在他又不当门神了?”

“爷说他种苹果树!”

牛!快八十岁了还创业,这也是没谁了!

              【  艰难的初三】

那个年代,谁家要有个吃商品粮的,村书记恨不能敲锣打鼓给他家门上挂个大红花。作为学生,要想不再受地球引力而埋头苦刨地,就得铆足了劲儿地考中专中师。

我们的校长,每学期开大会时,都会长篇累牍地背诵他中学时学过的文章,以此来证明中学背诵的重要性。

同时,他还会安排一位励志的顽强抗战在复习大坑里的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尤其让他器重的,是一位身高仅有150厘米的“小阿哥”。

据他介绍,这位小阿哥手不离书,在家点蜡也要苦学到凌晨,正是“头悬梁、锥刺股”的现代原版;据他说,这位小阿哥已经参加了整整六届中考,依然不抛弃不放弃不屈不挠去扣响中师的大门。

这就点燃了数目惊人的复读生的斗志,其中复读时间最久的,足以给我当叔叔做阿姨了;当然,也逼得我们这些怒发冲冠的不二少年,每晚在宿舍灯熄灭之后,挤到全校唯一的长明灯下埋头苦读。

惹得长明灯前排教工宿舍里,狂往外摔搪瓷水杯。

我和喵姐以及闺蜜娟,都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类。

娟老爹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喵姐和娟住他爹办公室。自从姥爷回家后,我就搬进了姨夫办公室。正好与喵姐她们住对面。

这些大人们真真精神可赞!他们早来晚归,骑着自行车每日穿梭于家校之间,只是为了空出房间来,为我们创造一个更加安静的学习环境。

当被人举报我们仨人中有人在搞对象时,难怪娟老爹会神情愤恨地要吃人。

“你们才见过几个男生?到时候考上中技了,好男孩儿任你挑……”他训我们时,嘴角糊起一圈白沫,紫色的嘴唇瑟瑟发抖。

“我才不上中技呢?”我满脸不屑。

“嗨?你不上中技上什么?中技上完就能上班当工人当老师吃国家商品粮不用再种地,你这傻孩子!”

“我要上高中考大学!像我二爸一样!”

少年时代,谁都有股子虎劲儿。

那年才初三。

我、喵姐、娟,被左邻右舍赞誉为“神经病三人组”。

我们因为大笑惊扰了邻居“大叔”,他使劲地敲墙以示抗议,我们抓只青蛙放在他窗台上,并以他的名字给它命名。

我们有时说,滔滔不绝地说。谁窝藏了几双袜子,分别什么颜色的三人都知道。

我们有时跳,跳舞跳绳跳皮筋画几个圈圈跳房子。

我们有时闹,你拍我一下我拧你耳朵她踢我屁股。

我们有时吵,你以后不许和我说话我再上你房间来我就不是人!

我们经常笑,笑得二二地像三头受了惊扰而尥蹶子的驴。

……

但这些,都是发生在晚自习后十点睡觉前。

晚上十点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作业没做书没背课本没预习。回到我的住处,电是免费用的,这才奋笔疾书将作业划拉个底朝天。时而凌晨一点,时而两点。我都怀疑我夜猫子的习惯是从那会儿养成的!

白天上课,后半夜学习,我终于熬得脑袋疼痛、没精打采、满身红血点。

姥爷着急了!

他跑到学校找到那个他常称为“老不死”的校医,老校医正戴着老花镜正在串他那串玛瑙项链。姥爷说他串了三年也没串成。

“你这老汉还没死啊?”老校医抬头冲姥爷笑,两只包了铁皮边的犬齿闪着寒光。

“你不也没死吗?快,给我娃看一下,她这是咋了?”

老校医看了看,又问问情况,扔下老花镜,对我姥爷说:“没事没事!神经衰弱!我给你开点维C,回家吃点好的,多休息加强营养自己就好了!”

才来世上几年,哪懂得人能病死啊?我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是老了老得走不动拿不动吃不动,躺在床做个梦就死了!

姥姥姥爷可吓坏了!

从此后,姥姥给我在村上订了牛奶,每天两斤,早一斤晚一斤。

偶尔没回姥姥家喝,她也会叫同学帮我捎去学校。一大罐头瓶,同学捎来手心冒汗胳膊发麻。

“好啦,谢谢你!”

“谢什么?快喝!你婆嘱咐我一定要看着你喝完才行!”

“就这样?”我举着罐头瓶示范喝的动作,“还要当着你的面儿?同学,这可是大马路上?”

“你婆交待的,我不管!”

“好吧好吧!”

之前听人家说生吃鸡蛋能大补,每次我上学去,姥姥都给口袋里塞一个。我边走,边抠破蛋壳滋溜溜地猛吸,像足了一只饥饿贪婪的蛇。

这又让我当众喝奶?可是一斤啊!还挂着厚厚的双层奶皮子!

我壮烈地举起罐头瓶,“来,感情深,一口闷!”咕咚咕咚下去了多半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还有半瓶。“敬天敬地敬姥姥,干杯!”

那劲头,好像我真变成了一只没断奶的小牛犊子。

一年的牛奶没白喝!

后来,我脑袋又恢复了灵光,头不晕,红血点也下去了。

那玩意负作用也不小!从此后,我就如愿以偿地白白胖胖壮如牛了,体重从两位数一路飙升至三位,按大小个儿排成的座位,也移到了倒数第二排。

时至今日,依旧胖胖如牛!

感谢牛,感谢姥姥感谢姥爷!

                      【 后记】

那年,市重点中学自主招生,我以高出录取分数线4分的“好”成绩,成功拿到该校录取通知书。

接到通知书的第一时间,我坐车飞奔向姥姥家。

我的门神姥爷养了头爱之如命的牛,等到毛发油亮等待生产时,没有原因,突然间死了;他转而养了两只大肥猪,说好了过年时杀了卖猪肉,却在年前相继得病,也死了。

姥爷就拖着他那两条爬过弹坑、钻进过蚂蟥、踢破过大动脉的黑腿,去地里“扎花”。

所谓“扎花”,只是姥姥的说法。因为这犟老头子常常一下地,连午饭也顾不上回来吃,就差在地里开火做饭了!

后来,姥爷的愿望得以实现。他种的苹果树开始挂果了。

老汉就为自己在地中央,用旧椽木搭了个草棚。草棚用牛毛毡和玉米杆苫面,几块桐木板在距地半人高的地方固定成了一张床。

就在我冲进果树地里,扬着《录取通知书》准备大叫“爷”时,突然发现姥爷正躺在棚屋的床板上睡大觉。

我决定悄悄走过去,在他耳边大喊一声吓醒他。

正当我快到棚屋下时,双腿突然打起了哆嗦,整个身体僵成一块钢板,一动也不能动了!

就在姥爷枕着的砖头旁,一条盘成竹筛子那么大的绿花蛇,正得意洋洋地抬起头吐着信子。

“啊!”我终于喊出了声来。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咋咧咋咧?”姥爷被我吓醒,坐直了身子冲我嚷道。

“你旁边……你旁边……”

“蛇”字我都不敢说出口,生怕说了,那玩意知道我在说它,飞过来将我缠住。光想想那场景都让人浑身哆嗦。

“哦!你是说那条蛇吗?它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撑开眼皮。“爷,你咋不怕呢?”

“怕什么怕?它每天中午都来找我。我睡我的,它睡它的,我俩互不干扰!”

“爷,你俩都是神!我服死了!但为什么我婆说你养什么,就死什么呢?”

“呸呸呸!瞎说什么?那都是意外!”

“我婆还说,你年轻时经常帮人杀猪,身上有血腥气,所以动物们都记恨你!”

“听喔瞎婆子胡扯!我就是个恶神!”

“好吧!姥爷大神,我要上二中了!给你看,这是《通知书》!”

“真的?真的吗?……”

阳光下,老人的脸笑成了一朵酱紫色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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