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岁的老王，正在跑步进入老年
“老了老了，”早在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老王就这么说，“奔三了。”
上大学之前，老王没谈过恋爱，从初中到高中，暗恋隔壁班的那个小美六年，却从来没敢说出口，既是怕人家拒绝，也有被教育得感觉“早恋”就像犯罪，结果大学毕业马上走上了相亲这条路。
“二十几岁了还没对象，你还不赶紧趁我们有精力的时候生孩子，要不将来谁给你看？”老妈拿出当年教育他不要早恋的那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让他抓紧时间结婚生孩子。
一辈子没有对喜欢的人表白，是老王心里一个很大的遗憾。
另外一个遗憾是没有接受同学当年一起去深圳创业的提议，选择回到家乡进入一个半死不活的事业单位。
“在这儿你得学会站队。”上班第一天，邻座的大姐这么教育他。从那以后，上班后给领导打扫卫生、打水、沏茶成了每天的第一件工作，周而复始好几年，直到有更加年轻的小同志入职，才接替了他的这个任务。
真的到了三十岁，老王没有再喊老，那年他成了正科级干部，手底下也有了几个兵，于是就有人每天给他打扫卫生打水沏茶了。
老王并没有很开心，当年去了深圳的几个同学，经历了几年的起起伏伏，最后公司被鹅厂收购，一下子就实现了财富自由。那会儿经常一起通宵打DOTA的上铺的柱子兄，如今已经拿着百万美金奔赴大洋彼岸了。
“我先去读个历史学的博士学位再说，反正再也不用考虑找工作了，喜欢什么就学什么。”电话里，柱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一恍惚，老王觉得不到十年前的DOTA已经像上辈子一样遥远了。
二十八岁的时候老王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是当地医院的一个护士，人长的白白净净，家底也清白，见面以后双方都不反对，就这么处了半年，然后订婚、结婚，算是解决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三十岁当上部门领导那年，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呱呱坠地。
是个儿子，完成了任务的老王如释重负。虽然家里催二胎催的紧，但是他一直也没松口，所以暂时就这么一个。那天带儿子去少年宫学国画，老王突然想起当年自己也来这里学过国画，唯一的变化就是当年老爸是辆二八，现在自己是辆汽车，别的，还真的没啥不一样，甚至儿子都和自己一样没啥天赋。他把车子停在少年宫前的停车场，下车坐在广场上的大槐树底下抽烟，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那棵大树，忽然间想对它说声抱歉，二十多年前就吸老老王的二手烟，今天还得吸他的。
老王记得当初自己喜欢篮球，正好看着迈克尔·乔丹的第二个三连冠读完的初中。不过家里面管的很严，平时少有出去玩的机会，打篮球只有体育课，还有就是有时周五下午学校提前下课后可以偷偷和同学玩上一会。他的运动细胞不算出色，但是也乐此不疲地跟着同学们跑来跑去，只不过这种时间也很少罢了。大部分时候，他的生活都是两点一线的度过，偶尔偷偷看看漫画，已经是最大的叛逆了。
高考那年，勤奋却不聪明的老王不负众望，成功考上了一本。拿着录取通知书，他想着自己终于长大了，不容易，于是约了几个朋友第一次去烧烤摊喝啤酒，毫无意外地醉倒在地。那天，老妈暴跳如雷，让他知道距离长大还有那么点距离。
不过一直以来，老王都是带着温暖的体会去回忆那个晚上的，那天，喝醉的他终于鼓足勇气，用路边的IC电话拨通了早已熟记于心的小美家的号码。虽然只是聊了一会，但老王确定了人家并不是不知道他，而且用很温柔的声音劝他早点回家休息，这几分钟的电话，是老王人生里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以至于后来在花坛里吐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微笑的。
大学那几年，除了宿舍的几位兄弟，他也没和其他人有过深交。二十岁生日那天，包括柱子在内的哥几个在宿舍里喝酒吹牛，就这么，老王发出了那句“老了老了”的感慨。不过那会他心里清楚，自己非但没有老，反而是太小。“成熟”离他太过遥远，和那个从没有被掌控的“人生”一样，只是一个听说过，没见过的词汇罢了，于他，没有任何含义。
周围几个宿舍经常会一起聚在为数不多的几台CRT大脑袋前面看片。不算毛片，四年时间也看了几百部正经电影。让老王记忆犹新的一个场景，是《美国美人》最后，那个在风里飘来飘去的塑料袋。好几个同学都表示这个镜头莫名其妙，唯独老王感同身受了起来。他的前半段人生在严格的计划下毫无犯错的可能，那一刻，那个晃晃悠悠的塑料袋似乎是在提醒他——后半段人生究竟如何，还是完全没有想法。
所以，当大四的老王面临好友的邀请和老妈的命令时，条件反射般地选择了后者。
如今老王已经三十好几了，虽然在单位还经常被叫做“小王”，但早已在心中明了岁月不饶人。那些体制外打拼的同学们已经成为各行各业的中坚，而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温床，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近来盛传事改企，整个单位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里，同事们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然而这个时候，不知怎么，老王终于感觉到有了一点超脱的感觉，甚至报名参加了局里组织的篮球比赛。
“管他将来怎样，过一天算一天吧”，老王这样想。
老王再也不喊老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也还可以。当年在教室偷偷看的海贼王今天还在办公室里偷偷看，当年上学放学听的周杰伦现在上下班的路上也还在听。当年喜欢过的小美，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上次在商场偶然遇到，鼓了半天勇气最后也没敢上去和人家打个招呼，只远远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里。
有一天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老王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着泡面追新番的时候，突然想到路飞的梦想是成为海贼王。
“梦想是什么，感觉从来没有过呢。”老王这样想着，在沙发上打起了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