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不快乐，你不知道
一场秋雨一场凉，一进入十月，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九月还带着很多夏天的气息，可是十月的白天，也日渐变得没有了温度。月初的时候，大家几乎都还穿着夏天的衣服，结实的男生即使在早晨和晚上仍然还是一身短衣短裤。然而未及霜降，男生已经穿起了厚的夹克或者风衣，女生们比男生更怕冷，开始一天到晚都将毛线衣穿在身上了。一到阴雨天，教室的门窗都会关得紧紧的，坐在门口的女生还会忍不住问推门进来的男生一句“你真的不冷吗”，正在瑟瑟发抖的男生便会努力挺直蜷缩着的身体大言不惭地说“没那回事儿”。
想到他们那种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但其实真的没有什么风度的样子，程碧晨忍不住想笑。她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可是眼角的余光一瞥到身边的程雨晨，她生生将自己的笑声全都咽进了肚子里。只是程碧晨不会腹语，所以她终究没有笑成。
但是看到姐姐一路都在不停地回消息，程碧晨其实根本笑不出来。晚上八点多，程碧晨接连踩了好几片干干脆脆的法桐树的叶子，叶片和茎秆折断的声音在耳边一下一下地响着，抬头一望，夏日里茂密浓郁的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凋零了许多，如果哪天再吹起一阵风，估计这路边的一排法桐，就只剩下干枯的树杈和挂在树枝上风铃一样的果实了吧，最后慢慢落到地上，被扫进垃圾车。
往前看了一眼，小区门口似乎站着两个男生。程碧晨有些讨厌。
她以前还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厌恶男生。并不是因为他们欺负女生，而是他们有时候悄悄地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的心拿走了。
程碧晨巴不得姐姐像昨天、像前天、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一会儿嫌弃自己走得太慢，一会儿说自己吃起零食没完没了，一会儿问自己作业是自己做的还是抄的参考答案……其实说起这件事，程碧晨就觉得委屈——参考答案上只给出了一个计算结果，她实在不认为自己是在抄，自己根本就是在钻研那些出题的变态是怎么想出来这个结果的。
她稍微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又开始胡乱地想，也想起来自己也问过姐姐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或者有没有发现有喜欢她的男生。她想的是郑新建。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又不是瞎子，不可能会以为郑新建一到下课就坐到程雨晨旁边只是为了和林庚闲聊扯淡。他有时候藏起来程雨晨的橡皮，有时候盯着程雨晨写题的手，还是不是问东问西……虽然程雨晨有些烦，可是她流露出来的一点方案看起来只起了反效果。
不过程碧晨原来并不担心。姐姐平时对自己总是冷淡的，有时还有些苛刻。每逢吵架斗嘴，程碧晨说不过她的时候就开始揶揄：“你这个样子，怎么找得到男朋友？”
可是今天的姐姐突然这么安静，在手机微弱光线的反射下，脸上甚至还有一丝红晕。程碧晨不由自主有些心虚——难道我“亲爱”的姐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要被佩奇拱了？以后晚上放学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不和我一起走了？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不和自己坐一起了？自己会不会被当成是拖油瓶和电灯泡？
十七岁的程碧晨忽然就理解了做父母的为什么舍不得女儿嫁人了。她不由得暗自埋怨那些男生为什么要喜欢女生？
于是程碧晨的脸忽然也一红——自己似乎惹不起这个危险的念头，忙慌里慌张地将它从脑子里请了出去。她用力挤了挤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看到了面前的另外两个人，邝诚和童天佑。
程雨晨已经收起了手机，抬起手和邝诚打了声招呼。
“原来是你们啊。”邝诚的视线往童天佑身后看去，童天佑转身，静默地看了一眼她们姐妹两个。
惯常说话很快的程碧晨却没吭声，于是程雨晨点点头：“我们先回去了。”
“嗯。晚上凉，小心别感冒了。”
邝诚让了一下，程雨晨直接往前面走了两步，转身进了小区。程碧晨从他门两个中间走过去以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童天佑抬头看她，发现程碧晨正转身看着他和邝诚。安静了两秒，童天佑就想开口问她怎么了，耳边又传来程雨晨的声音。
程碧晨应了一声，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她倒退着走了两步，很用力地对他们两个挥了挥手，这才消失在两个男生的视野里。
两个人注视着程碧晨走进了小区。邝诚第一个收回了视线，又看了一眼仍旧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看得入神的童天佑。
“恋恋不舍吗？”
童天佑摇头，喃喃自语：“我只是发现她好像不快乐。”
“我发现你也是。”邝诚转换了一下位置和姿势，他和童天佑面对面站着：“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要不我们回去说吧，一直站在这里你不觉得冷吗？”他说着拉紧了自己外衣的拉链，然后伸手捏了捏童天佑的胳膊，感觉了一下他穿的衣服是否足够抵挡夜晚的寒意。
“不用了。”童天佑稍微动了动胳膊，邝诚会意地松开了手。
“我真的没有事要找你。”他退后了一步，仰视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邝诚：“我和我们班的同学逛完书店以后就想一个人随便走走，只不过不小心走到了这里而已。让你多想了，对不起。”
童天佑就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停住了脚步，只是不再看向邝诚，而是侧身向着他，对着前方微微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是的，对不起。”
从刚才后退一步仰视着邝诚开始，童天佑自始至终没有观察过邝诚的颜色，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躲在阴影里的邝诚早已经皱起了眉，而他今天莫名的执拗和最后的那句“对不起”着实让邝诚有些恼火，邝诚感觉好像自己是在求童天佑和自己一起回家。有一瞬间，邝诚甚至想一把揪住童天佑的领子将他拎起来质问：“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你要给我一副如此冷冰冰的面孔？”
不过，邝诚还是把心底的这股邪火压灭了。他在法桐的阴影里捏了捏拳头，仍旧保持着平和。
“那你路上小心。”
邝诚最后只说了这么短短的几个字，转身慢步进了小区，而童天佑也同时往前面走了出去。只是，走了几步以后，童天佑的脚步忽然间慢了下来，最后站在了原地。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遍全身，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是视野里只剩下小区门口的灯光，夏日里驱不散的飞虫此刻早已经不知去向。他张了张嘴，可是欲言又止，最后的转身足足花了他一分多钟的时间，他才无声地笑了一下，重新往前面热闹的街道上走去。
童天佑不知道的是，邝诚一个人找到一条长凳坐着，十月的长假里，他和小皓坐在那儿仰望着楼上的灯光。此刻，邝诚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楼下，不顾夜晚正在凝结的露水，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自己家里的灯光。他心里想着事情，眼眶逐渐湿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