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一个庸才的悲剧

文学理论家陈世骧先生对《天龙八部》有个著名的评语“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这部以佛教术语命名的作品有很强的宿命色彩以及“世人皆苦”的悲剧意味，但是评论主要集中于乔峰、虚竹、段誉三兄弟被命运玩弄得团团传，而书中中第一大反派，以一己只身反衬三大主角的伟光正的慕容公子却鲜少被人提及。慕容复这个反派确实不够出彩，坏都坏得不痛快淋漓，也难怪读者们总是忽略他。

套用一句暴露年龄的网络用语：慕容的人生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悲剧）。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那什么决定了性格？我认为是禀赋。禀赋包含出身背景和天资两个方面，即你爸给了你什么和上天给了你什么。慕容公子他爹慕容博更是个坑儿子的货，他手里一没钱二没兵，几个家臣虽然忠心却都不怎么着调，wuli公子爷心里苦啊。慕容复承袭到的唯一有效资源是：还施水阁的武学秘籍。他能够和乔峰在江湖上并称“北乔峰、南慕容”就是沾了家学渊源的光，但少林寺一役证明他和乔峰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王语嫣熟读武学经典，却不会一招半式，一个十足十的理论家。慕容公子实战经验丰富，面对高手时却时常需要王语嫣的指点，足见他的天资一般。

其实对于建国这种事情，本人的水平不起什么大作用的，重要的身边有人。流氓皇帝刘邦能网罗萧何、韩信、张良，击败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很说明问题。而慕容复偏偏反其道而行，对不如他的人，就摆出一副礼貌亲热的姿态，对待强于他的人，就毫无风度，阴阳怪气。在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一群牛鬼蛇神面前，他说的是“大伙儿今后有生之年，始终祸福与共，患难相助，慕容复供各位差遣便。”“差遣”两个字不但自降身份，还虚伪得叫人掉一身鸡皮疙瘩。已经显露高深武功，被拥为灵柩宫主的虚竹竭诚挽留慕容复，他倒是摆起了架子“阁下是否自负天下无敌，要指点几招么？”最后还站在门口，傲然瞧着虚竹，袍袖一拂，道：“走罢！”昂然跨出大门。这位公子你戏很多嘛。段誉是大理世子，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乔峰是辽国大王，辽国皇帝的心腹，代表着两股可以利用的政治势力，慕容复不拉拢他们反倒处处为难结仇，还有没有点亡国王子的自我认知了。为什么慕容复对下对上两幅面孔？因为他心胸狭窄格局小啊。虚竹、段誉、乔峰这样武功、地位、人品的人，慕容复是知道自己除了颜值以外哪一样都比不过，所以一见人家就开启防御模式，保护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放弃青梅竹马的表妹去争取一个从未谋面的公主，却不愿意结交主角三人团，慕容复被虚竹截胡两次（灵鹫宫、西夏公主）、被段誉差点打死两次（少林寺、曼陀山庄），被萧峰羞辱一次（“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最后连家臣包不同都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怪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枉做小人。慕容复倘若稍稍聪明一点，就会撮合王语嫣和段誉，成为大理的国舅爷，然后再通过段誉攀附上虚竹西夏和乔峰大辽的势力，同时多生子嗣，为慕容家留下血脉，则大事可期。可惜他的眼界和心智都太过平庸，而一个平庸的人被赋予了复国这样宏大的使命，注定是一个悲剧。《天龙八部》结尾，慕容复神智混乱，坐土堆以为是龙椅，把要糖的小孩当大臣。作者也是挺残忍的，慕容复那么一个高傲又自负的性子，结局就应该是干净利落地死去。

关于慕容复的情节里，我印象最深的是“酒罢问君三语”。

那宫女向慕容复问：“请问公子！公子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这问题慕容复曾听他问过四五十人，但问到自己之时，突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什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

他的人生只有一件事，苍白枯燥至极，也是悲哀可怜至极。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慕容复，没有虚竹被好几个高手哭着喊着送内力的运气，也没有段誉看几眼就不自觉地学会六脉神剑的天赋。世上天才是少数的，庸才是多数的。有些人高中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再努力也是考不上清华北大的，有些人在大学里发现神人太多自己没有丝毫优势，有些人工作了才知道什么叫“祖师爷不赏饭吃”，大多数人往往不愿意相信，更不可能坦然地说出来。学会接受自己的普通，是人生的一项重要课题。

然而，在传统的家庭教育下，我们羞耻与普通和平凡，因为那代表着“失败”和“loser”。“年幼的孩子被灌输宏大的理想，却未曾想见未来的自己，将会在人生的十字街头，迷茫地面对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他们中的大多数注定会成为无名的一代，但没有人被告知这其实是一种常态。” （来自网友俞诗逸）。何止孩子，大多数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很有天赋，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的家教经历，一个学生的母亲坚信女儿是“非常聪明，就是不够用功”。我没有忍心戳破她美好的幻想，因为就从上课的情况看，她女儿记忆力很差(一个it take sb some time to do sth的句型一小时里重复了十遍也记不住），理解力不强（无法分辨相近词汇的差别），完全看不出“非常聪明”。有过教学经验的人大概都有体会，一旦家长说“我家孩子聪明就是不学”，那这个孩子很大概率并不聪明，因为真正聪明的孩子即便一点不用功，考个前十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一些研究已经表明专注力、自控力、意志力等能力和先天基因有很大关系，换句话说，“努力”也是“天赋”的一部分。

很抱歉给诸位灌了一碗毒鸡汤，我的意思绝非普通大众的人生毫无希望，而是不要过于执念。执念太深，会成为一把利剑，外伤人内伤及。慕容复的悲剧根源就是执念太深，又没有悟性（这是说他庸才的另一个原因）。他父亲最后都说“庶民如尘土，帝王亦如尘土。大燕不复国是空，复国亦空”，他依然没有看开。

高中时候有一位政治老师几次说到他对学生的期望就是：做平凡的人，不要做平庸的人。如今想来，这句话真是大有滋味。（顺便预告一下，我的高中在是十八线城市的，成绩也挺烂的，但是有很多神奇的老师，以后会写一个系列）你我皆凡人，放下一些奢求苛求，放下一些幻想妄想，普通人也自有普通人的幸福。如果愿意再勤勉一些，我相信你的人生不会缺乏快乐和精彩。还是那位政治老师，曾经给我们解释过聪明的“聪”字：耳立一旁，善于纳谏；眼睛睁大，善于观察；口在中央，清楚表达；最重要的是，“心”要沉下去。明天就是周一啦，希望下一周的你比这一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