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大排档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牙,回忆着晚上所吃的一切。
到达夜市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这里是海口的一个城中村地段,露天烧烤,破旧的街道,满地的电瓶车,昏暗的霓虹灯,忙得不可开交的烧烤店主,此起彼伏的点菜声,隐约回到了八十年代。
在街口的一家,人还不算太多的店坐了下来。谁知这随随便便的一坐,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一次烧烤经历。
第一道菜是烤海螺。
我咬下第一口,想到的成语就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毫不夸张地说,完全可以用“坚硬无比”来形容这种食物。海螺被烤得不但没有了水分,而且仿佛发生了质变,黑黑的甚至闪着金属亮泽的光芒。当嚼到第三个的时候,我望着吐在桌子上几乎没有形变的完全看不出牙印儿的前两个,以及串上还残余的两个,决定让牙歇一歇,坐等第二道菜。
好吃不好吃先放一边,这家店的烧烤风格起码做到了从一而终:第二道的烤羊肉串,同样一点水分也没有。小心地咬着羊肉,那粗糙的口感像极了内蒙的风干牛肉,没错,甚至比那还干。本该最硬的烤牛肉筋,可能因为本身材质的原因,反而是这第一盘里面最软的。
我用吸管狠狠嘬了一口王老吉,挺着脖子,用力把羊肉咽了下去。
望了望周围几桌人,互相把酒言欢,甚至有人拿着骰子,行起了酒令,桌上的食物堆得满满荡荡如小山,一瞬间,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动筷子的很少。
热乎乎香喷喷的炒田螺上来了。因为对这种食物的食用技巧不够熟练,所以对于这道菜,真的是下了苦功夫。螺的尖尖的一头被剪掉了,方便从另一边把螺肉吸食出来。在前四次的失败经验后,咂了咂嘬麻的舌头,我几乎都想质问为什么这么难嘬还不提供牙签儿?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吃着,我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终于把第五颗螺肉吸进了嘴里,欢快的嚼了起来。
三秒以后,胜利的喜悦已经被一种扎嘴的苦涩以及疼痛代替了。
这种螺,应该都是母螺,螺肉里掺杂了无数透明状的幼年螺壳,刚才在我嘴里混杂的,就是这些螺壳、劲道的螺肉、以及后面的螺粪螺肠螺脑子螺心脏...
我嘴巴停止了咀嚼,想起在南通嘬得满嘴泥的泥螺,想起秦皇岛把胆汁都要吐出来的大海螺,想起在青岛差点儿吞掉的小青螺...应该是与螺天生相克?
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顿饭撑不了多久了……
一条烤多春鱼,拯救了几乎垮掉的整场烧烤的第一节,一肚子的鱼籽,咬起来香香嫩嫩,就像在与NBA强队的较量中,在落后的第一节末尾投中了一个超远的压哨三分那样爽。美中不足的是,多春鱼的鱼肉烤糊了,感觉又像那一投踩上了三分线,被裁判改判为压哨两分。
而第二节一开始,感觉自己的篮筐又被饭店的后厨投成了筛子,而那条多春鱼,只是故意让给我的两分罢了。
第二节,比赛还在继续,依然主打烧烤:黑色的鸡翅,扒开黑金色的翅皮,露出了几乎一样没有水分的鸡肉;Q弹无比的香肠,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再上的两条多春鱼,比第一节的多春鱼烤的更糊更咸,仿佛在高调的宣布比赛的走势;压轴的生蚝味道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嘴里依然感觉有很多蚝壳的碎渣子,让仅存的胜利果实在嘴里的口感下降了百分之五十,考虑了几秒钟以后,我还是把蚝肉咽了下去。
看着桌上撸剩的签子,与我脑海中期待中海鲜大餐烧烤对比了一下,我的海鲜烧烤观已经被后厨的主烤官震得粉碎了。
时间已是接近一点,车水马龙之中,为这个摊位拉客的两位大爷闪转腾挪,说着半方言半普通话:烧烤吗?吃烧烤吗?
旁边的另一桌食客,跟方言老板喊着:老板,我们的菜等多久还能上了啦?老板从厨房大声向外喊着:再等一会儿啦!食客幽幽地说,唔,等到天亮哦啦?在这句话最后两个字升调的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喜感,听得我们忍俊不禁。
第三节,主食上来了,一道鸡蛋炒河粉,把整顿饭推向了高潮。
这个河粉,看上去非常像北方的挂面,咬起来绵软细腻,就本体而言,还是可以的。但是,是的,偏偏有一个但是,虽然有一点点的热伤风,导致鼻子有点不通,依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儿,多吃几口,糊味儿就好像能成倍增长。同伴要来了辣酱,试图压制住这淡淡的糊味儿,看起来效果还不错。我觉得我的鼻塞快被治好了。吃下了几口之后,我脑子里突然在不停地响着几句话: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吃什么?...
可喜的是,并没有等到天亮,我们压轴的一道菜终于上来了:蛤蜊豆芽汤。从本地小伙伴嘴里轻微的叹息声和老板很不好意思的微笑里,我就知道,又搞砸了。
豆芽四溢的在垫着锡纸的碗里漂着,蛤蜊在碗底静静地躺着,彼此之间并没有形成同是一道菜的那种默契,你是你,我是我,同一个碗里,两个世界。同伴说,唉,汤太多了,不是这样的。我喝了一口,非常想纠正一句,这不是汤,这就是泡着豆芽和蛤蜊的热水。
老板来结账的时候,冲着我们很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仿佛感觉到,这竟是老板的一种常规操作,我们只是千千万万食客中的沧海一粟罢了,马上又有络绎不绝的新食客,来感受老板这种饱含深意的微笑了…
海口城中村的大排档,让人赞叹不虚此行。也许,每一个厨师对食物,真的有他与众不同的理解吧。
我TM是谁?...
我TM在哪儿?...
我TM都吃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