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和赊刀人(短小说）

福子家一来，福家堡子就变了。福家的祖上没多少产业，“打打打”后就有了。到祖祖爷那一辈福家就成了大户。福子家喜左，东西都放左边。甲午一仗，福子家死了俩。他家有六家报纸，全部都说甲午，好像也看不出战败了。市民们看了福子家的报纸，都以为胜了。福子家说：吾帝国盛大，倭寇紧张，自知不胜，退之。慈禧不知道搞“匹夫有责”，匹夫就忙自己的，拉车的拉车，打酱油的打酱油。到了签条约，匹夫才如梦初醒：呀，这是败了呀，签这约。大家照旧吃喝，日本人也进店，要茴香豆，这东西把日本人吃魔怔了，几代后东京的饭馆里还买。

那会儿古怪，两国交战完了，好像没交战，该怎么地怎么地。福子祖祖爷爷給慈禧叫去了，慈禧说：“孤家闻仲福与拳养甚熟？”福仲福说：“小的在东京和他一起干过活计。…”福子祖爷爷去东京了，拳养成首相了，叫手下赶紧招呼。拳养喝酒喝哭了，那意思时下日本维新，虽强大，西洋人仍是看不起。拳养这孙子会挑拨，说：“惟有东亚共荣，方能叫洋人惧怕。…”后来拳养说了个想法，把俄国人赶出满洲，他们经营满洲的铁路。拳养又叫大清国民来日本学习西洋先进的文化、军事，留学生的费用日本政府給出。不要钱，还能出国，孙中山这一伙子就来了。在后来，白崇禧这些也来了。福子家祖祖爷爷回去和太后汇报了满洲的事儿，太后觉得也行。尼古拉二世那孙子在满洲闹的不行了，朝廷眼下无力顾及，就准了。打了五年多，日本胜了。东京和大清朝都飞腾了。一个叫周树人的学生看见日本人处死給俄国佬当间谍的，心里接受不了，后来他出了名，写了本《呐喊》，在序里头提到这事儿，说国人麻木，故而他不学医了，改舞文弄墨。后来看，学医他最多是个二五手郎中，医，学的很一般，文字成就了他。福子家的《京报》上还刊登秋瑾挥写的诗歌：“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歌颂日本战胜俄国老毛子。张之洞、盛宣怀、岑春煊、端方这些大官都写了赞美诗。写赞美诗，他们都擅长。那些天《京报》卖火了，福子家下人出去买菜，碰到熟人，就说一句：“看《京报》了吗？…”福子爹那会儿还是小孩，穿的像个小王爷，站在街上直往左看，也不知道看什么。左边是通菜市口的道儿，“杀杀杀”的热闹。福子家是不是自这时候起就想自己当佛爷了不知道。小村寿太郎后来是签订的《朴茨茅次》协定的日本代表，大清朝是袁世凯。俄国佬和清朝的满洲协定马上到期了，日俄一战，日本死了十多万，小村想再要点儿好处，说：“老袁，多少延长两年，我也好有个交待啊？”袁世凯在朝鲜待过，烦气日本人，小村就什么也没得到，回去差点儿叫日本民族主义者給杀了，说：“日奸！”，好歹没砍着。年青的民族主义者到了“九一八”那会儿，都长成了中坚了，把张作霖杀了。福子祖爷爷后来说，张作霖不死，关东军不敢造次，一个是张作霖准开战，关东军不到两万人，张作霖飞机、大炮、坦克齐全，二十多万的军队。最关键的是，把关东军全杀了，日本内阁也不会咋样，早叫张作霖都收买了。

福子家什么时候衰败的，谁都说不好，他们家厉害了后就不厉害了。老佛爷死了，福子家忙活自己的日子，和谁也不来往了。到了福子这辈，什么也不是了。福子到不觉得他们家衰败了，自感还是很牛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福子家自己照旧吃喝，家族不行了。福子去找小美人樱子，給顺子拦截了。顺子家三代是福子家雇工，福子懵懂，说：“你干啥？”顺子把草标插地上，要买路钱。福子往左回首，习惯了。卫队早没了。李瘸子出现了，福子说：“大叔啊，你说说，顺子竟然要俺交买路钱，说路是他修的。您老知道，这地都是俺们家的。”李瘸子嗤嗤笑，说：“变了，这地难说是谁的了。”顺子说：“你要叫地，地答应，就是你家的，你可以过。”福子一冲动，回家拿旧尚方宝剑，不知道哪个朝代弄来的。管家吓一跳，说：“拿这个干啥？”福子一说杀顺子，管家一脸鬼魅，说：“天道不允，顺子是武林高手啊。”福子脸白了，从没听说顺子还是武林高手。管家拿出本册子，叫福子看《捕蛇者说》，福子糊涂了，福子一糊涂过头，脑袋就不灵光。福子把剑一扔，拿了瓶德国麦芽啤酒喝着去街口了。国产酒都改大米做了，福子一喝就拉稀。柳郎中说，大米不易做啤酒，性寒凉。福子嗤嗤，说：“那干嘛用大米啊？叫人拉稀？”柳郎中说：“便宜。”福子也没地方去，欲走还罢。昨天天上五个太阳，今天一个也没有。福子喝着麦芽啤酒，胡乱溜达，到了一个小巷，惊着了：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草鞋，肩上一副担子，站在那儿。福子拿出手机准备拍下来发朋友圈，看见这人担子里的东西，打住了。福子紧张，像个大耗子，獐头鼠目地说：“咦，咦咦，你是，是‘赊刀人’？”那人給了福子一把刀，一张纸，是草纸的，有画的小人，有文言文。福子看糊涂了，想问下啥意思。诡谲了，“赊刀人”没了。福子文言文不行，把刀搁一边坐地上研究。等福子看懂了，好像到处都哆嗦，哆嗦地福子站不起来了。等明白妈呀，是地震了时，福子身后的墙拍下来，福子就死了。风把草纸吹走了，上头有畿语：“一人死，万人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