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尽管知道是梦,我还是忍不住上当。
我驾车归来,今天是典子的三年祭日,回家已是傍晚。
夕暮时分的落日诱人泪下,典子的病恶化时,我所见到的也是这样的落日,血海似的红晕,像是结核病人高烧不退的脸颊。
我的身上还留着逝者的味道,夏末汗湿的味道,典子死于结核病,每一晚搂住她的身子时的汗湿,在她死后还能够感知到。
我惊异于自己过度健康的身体,与结核病人同寝后竟然没有病倒。
典子的死去像是一首诗的终结。
逝者的味道是不会被轻易驱散的,幽显之世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我进了屋,却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我下意识地去检查钥匙时,眼前的一切让我停下了动作。
一个影子坐在光线昏暗的窗前,影子一动不动,看上去是个瘦弱不堪的女人。
我的意识战栗不已,那张脸见到我,慢慢地显露出了样貌。
典子的脸就在我眼前了,她还是老样子,恭谨谦和,完全是从教育敕语里走出来的妻子。
“你,是你么?”
我无法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典子。
影子没有回答,影子起身向厨房走去,我没有阻止她,哪个丈夫会阻止妻子为自己泡茶呢?
典子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这期间我不敢走到她身边,对于鬼魂,还是那样观望着比较好吧。
她捧着茶具走出来,没有对我说一句话,我却真切地看到了她愁容满面的脸庞,即使在生前,典子也是不快活的,因为孱弱的体质和缠绵的结核病,我无休止的对于病人肉体的欲望,也加速了典子的病情发展,然而我内心是非常悲伤的,对于典子的早逝,最痛心的无疑是我这个丈夫。
典子泡的茶汤,仍然是适中的口味,为了确定眼前人的真切,我甚至连茶垢都一起胡乱喝下了,典子的脸始终低垂着,像是悠荡在浮世的抚子花瓣。
“喂,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我忍不住发问了。
典子没有发声,那张脸深深地隐藏在阴影里,我看了更加怜惜。
“你不会再吐血了吧?”
我犹豫半晌,终于问起了她的身体状况。
典子的表现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这一下不是整张脸,而是整个人都缩入了阴影里。
“你要去哪儿啊?”
我的意志紧张不已,典子仿佛在黑暗中向我致意,她看上去很健康。
我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手里的触感像是摸到了一个包袱,典子的脸从未如此清晰地与我对立着,典子的嘴角在渗血,吐血昭示着生命力的衰竭。
鬼魂也会有生命力么?
“怎么又吐血了?你的病不是好了么?”
我沮丧不已,习惯性地想用手帕为她止血,典子的脸却在我举起手帕的一瞬间消逝了。
我的手停留在虚空。
我茫然四顾,屋子里只剩下留有余温的茶汤。
茶汤的温煦感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在这个世上的生存,不再是徒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