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作家梦”绑架的年轻人们
“任何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都说自己是个作家。”
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我在宿舍里低声说了句卧槽，然后用力按了个赞。
我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将来一定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都市丽人。
这很大一部分自信来自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她在期末批语上写：你的作文像高山上的清泉，沁人心脾。将来在这条路上好好发展，定会有所成就。
我妈把这句话背得滚瓜烂熟，跟周围亲戚连吹好几年，我也就当真了。
真以为自己能是个作家。
那时候听五月天的歌，有句歌词唱“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以你为名的小说，会是枯燥，或是隽永。”
我把它当做我的职业使命，在二十五岁之前，必须得出版一本书。
01
2017年我大一下学期，在晋江文学城写言情小说。没人不乐意看爱情故事，我读韩寒，读张爱玲，读三毛，谁写的爱情故事我都照看不误。
顾漫的名字在那几年最发光，她写的言情小说拍了电视剧紧跟着拍电影，没有一本小说落下蒙灰。
顾漫在晋江文学城起家，她的遣词造句并不考究，那种风格的冰淇淋文学感觉也不怎么难写吧？
在晋江的那一年，我进了五六个晋江QQ群，每个群都是千人起步的大群，群消息一分钟刷出近百条。写手在群里不定时汇报自己的战绩，有人一天码了一万字，有人哀嚎自己才六千字。
我扫了眼word左下角显示的不到两千字，码字的手微微颤抖。
写到十万字的时候，我第三次申请签约，意料之中又被拒绝了。
期间我看了很多写作的资料，去知乎买马伯庸的live讲座，勤勤恳恳做笔记，来来回回听两三遍。
也不是没有丁点起色，学校晚上12点断电，我好几回码字到凌晨两点半电脑自动关机，想到有读者评论说：大大，等着你更新啊。
顿时觉得黑眼圈、浮肿脸在这句话面前都不算什么。
我第四次申请签约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我写不来网文，各色打鸡血的套路桥段，在我笔下幼稚又怪异。
关注我的人怕是我朋友匿名送温暖吧。
没有被商业认可的作品，过程越努力到最后就会转换成同等量压力，我没办法不否定自己。
任何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都说自己是个作家，我有点想签字画押了。
02
2018年我大二下学期，放弃长篇小说转战短篇小说。依旧是没有报酬稀少浏览量的炮灰式写稿，勉强有了些关注我的粉丝。
某个周六下午，我习惯性点开知乎，一条热门问题跳进我的视线。当天我注册了我的个人公众号，推开新媒体写稿大门。
我那天才意识到，原来，想要到达目的地，不止一条路。
粉丝从0到100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像做梦。公众号相当于公开的QQ空间，如果不想办法扩列，很难有人进入空间看到我的文章。
我没有照搬那些公众号经验贴，第一批关注我的粉丝不是我的亲朋好友。
为了快速积累粉丝，我熬夜到晚上三点，在微信漂流瓶里丢瓶子，复制粘贴我的公众号推广文案，攒一个关注和陌生人强行尬聊三分钟。
后来微信漂流瓶被官方彻底禁用，除了顶着下体头像聊天的寂寞大叔，另外的原因或许是我。
03
2018年，公众号平台走下坡路趋势越来越明显。资本不会给新手试炼期，没有好内容或者后台扶持，一个初级公众号很难有出头路。
我申请公众号当月，微信官方为了控制内容泛滥，禁止了新个人公众号的留言功能。
一些前辈发朋友圈，戏谑没有留言功能的公众号是被阉割的不完整体。但无所谓，这些“小细节”抵不过我对新平台的拓展野心。
我向早入行的朋友咨询涨粉办法，自己摸索到简书上写宣传文案，在知乎上写段子。在运营将近八个月的时候，其他平台的粉丝也慢慢涨上来了，我的公众号总算有了起色。
涨到两万粉的时候，我才告诉我的几个朋友，我将近一年和电脑24小时捆绑的原因。
初始我的粉丝不到一百人，我看着同行阅读量有好几百，觉得那人真是厉害。后来我的阅读量破千破万，我认识的人也不止于此了。
做公众号两个月后，我悟出来一个道理，判断一个人是否真正了解所在的行业，只须问他知不知道行业内最顶端的人是谁。
如果他能说出来好几个人名，并能说出这些人的具体成绩，这才算是眼观全局，踏进了第一道门槛。
我最开始知道的个人公众号博主，是在南京上大二的木山，和我一样喜欢五月天的袅袅，满世界旅行的Toly，都是和我年龄相近的大学生，他们展现的生活，五光十色且热气腾腾。
之后陆陆续续有过几次合作，我打开微信朋友圈，刷屏的人从老师同学，发展成散布在全国各地做新媒体的朋友。
整个2018年，我过得很充实，对接客户，写稿件，建社群。
相对应的我没了时间观念，白天晚上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手机便笺上密密麻麻记录一些灵感和策划大纲，网易云音乐里长期没有新歌单，播放量最多的永远是阿尔法脑波音乐。
那时候的我猜不到一年后，我会因为这段新媒体经历，去行业巨头的五百强广告公司实习。
朋友圈各行各业的人顺道翻了一番，公关，网红，纽约大学、美国西北大学的留学生朋友，在前公司每天坐飞机上下班的上司（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出行方式）。
前几天国庆节，一扫朋友圈定位大多不在国内，柏林、丹麦、马德里全球打卡。
诚然他们的好坏与我无关，但我的视野因为他们有了跟以前不一样的变化。
我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04
真正让我眼观全局，了解新媒体行业的人是咪蒙，她之前是韩寒《合唱团》的作者之一，我中学时还特意看过那期杂志。
我感慨自己兜兜转转一圈，原来一直站在原点。
2018年咪蒙公众号还没关停，站在全行业最抢眼的C位。
尽管现在万人唾骂，但我敢说我喜欢咪蒙。不是因为她的文章，我被她的豆瓣账号圈粉，她标记好看的电影几乎不踩雷。
咪蒙在2012年写了一篇豆瓣长影评，写的我最喜欢的一部影视剧，每句话都击中我的真情实感。
2018年的我，一心想去咪蒙公司实习。
我没做到，有人做到了。
咪蒙旗下的《才华有限青年》当时有三位主编，杨乐多、PP、吕白。
我辗转了解到吕白是我隔壁学校的学长，加了微信后稍微聊了几句。后来他的新书出版了，我表示支持在某宝买了一本。
做新媒体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出书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神圣。
有了一定流量，会有出版社主动来问你有没有出版图书的意愿，我有个大三的新媒体朋友同时段在跟出版社商榷。
回到最稚嫩的时候，我以为出书必须得胸中有笔墨，或是社会阅历颇高的文人，不然没有出书的资格。
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我了然了，但又觉得心里某个墙角砸下一块砖，有什么正在悄然瓦解。
学长商业头脑很强，他在《才华有限青年》上升期跳槽去了腾讯做产品经理，现在又辗转去了国内一个知名问答平台做总监，在北京三年三连跳。
那篇今年1月29日发出的毁灭性文章《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自然与他无关，《才华有限青年》主编杨乐多在互联网上消失了好几个月。
《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掀起行业巨浪，这篇文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还挺有意思的。杨乐多身边的高考状元考入双一流大学，因为社会黑暗染病去世（官方爸爸别禁我这是反话哈）；高中学校富二代在学校肆意打人；她自己陪投资人喝酒不得已穿低胸装露乳沟。
如果杨乐多笔下的故事都是真实事件，我怀疑她是低配版名侦探柯南，走到哪哪发生精彩事故。
今年国庆假期过后没几天，一篇《从一家性骚扰、辱骂孕妇、笑贫不笑娼的公司离职始末》出现在我朋友圈，如标题所示，杨乐多又遇到了倒霉糟心事。
杨乐多换了新的笔名，文章中出现的公司被她贴心匿名举报，主要人物名均用字母代替。
写作手法和那篇寒门状元如出一辙，防止走光特意穿上比基尼。
文章没到第二天上午被发布者自行删除了，据她陈述是因为那家被点名批评的公司哭着求她原谅。
结合上一篇寒门状元内容，从主动穿低胸装迎合的事故圆滑，到现在看不惯职场恶势力的正义热血，旁观者看来有种年龄逆转的错觉。
两种人格在同一个人身上无缝切换，新文章里把自己比作屠龙少女，在删除文章的前一天还说“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这场恶战雷声大雨点小，拔出剑当众人面耍了一套军体拳，未免唏嘘。真是为正义而战吗？我看是为了制造对立面夺取流量吧。
眼镜上的模糊到这里才算擦干净了。
有些事物的出现注定会被时代洪流湮灭，每位冒过尖的NPC都逃不脱。
视线拉回半年前，《才华有限青年》封号没多久，另一个公众号代替其跳上舞台中央。
《今夜九零后》掐着时间点接档播出，这个号的三位主创也都在咪蒙公司实习过。创号三个月靠爆款文章涨了230万粉，颇有黑马横空之势。
那篇刷屏的锦鲤爆文我也挤进去看了，全篇营造游戏主播大讲骚话气氛，老铁点赞双击666就完事啦！文章底下评论10W＋，打赏人数达1万人，金额封顶，刷新了公众号文章打赏的记录。
这份漂亮的商业成绩单，放在直播行业称得上本月TOP1当家主播。
新媒体从来都是魔幻战场，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充气小兵变身魁梧将军，重重包围里杀出一条血路，开辟一处新王国。
围观者有摇旗助威，在“包装锦鲤”的微博下祈福自己今日好运，有冷眼旁观者，有虎视眈眈者，也不乏有人揭竿起义。
却没人料想到《今夜九零后》来去匆忙，几个月时间发展成营养过剩而猝死的巨婴。
《今夜九零后》在今年4月19日发布了一篇虚构写作《那个17岁的上海少年决定跳桥自杀》，顺带把自己乱枪扫射一通。
从零到百万再归零，《今夜九零后》昙花一现消散在新媒体战场。
欲望做捕手，新媒体像一张巨大的会织梦的网，被捕昆虫视野里一切都变得市侩俗气，在网中迷失了初衷，到最后一场空。
05
2019年我大三下学期，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笔写过新媒体文章，但身在其中，我能感觉得到，行业彻底变天了。
我听到耳边很多声音说，新媒体行业不景气，公众号越来越难做了，打开率低到没眼看。
我是持反对意见的，恶标题在好内容里逐渐没有容身之地，挑拨人性矛盾的博眼球文章不再吃香，大家都沉下心在考量怎么做出更有价值的内容，我预感未来会是好的方向。
跑在最前面的新媒体人不甘于原地止步，在公众号平台尝试多种可能性。
GQ实验室、晚安少年、网易哒哒这些大账号开拓新媒体条漫领域。个人风格极强的杂乱无章、我要WhatYouNeed、小声比比，前进势头丝毫不减。
看吧，好内容照样发光得刺眼，平台没有没落，只是提高了门槛。
06
9月份的时候，我去咪蒙公司面试了。
感觉像去完成一个积压很久的任务。
短视频是2019年的风口，咪蒙的新公司银色大地换了方向，不再做扁平化的文字输出，而是看准风向成立了一家MCN公司，在抖音一连孵化了好几位情感类博主。
我事前有做功课，看过这些博主的视频，情感类博主视频大多围绕男生如何哄好女朋友，女生如何识别渣男这些角度出发，以女性角度来写视频策划方案。
内容总监提问我，短视频的未来在哪里？
我说这事看不准，得看产品风向。今年短视频大热，明年资本推出新平台，大家又会集体去做新的尝试，过两年回归文字也不一定。新媒体大方向的变动主要看产品经理，我们内容创作者大多像浮萍。
又问我能不能写情感类的策划案。
我犹豫了。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自己还没活明白，一本正经做情感导师好奇怪，而且现在恋爱价值观变了又变，这些情感类视频再过一年保不准被投稿到土味老爹，当然这一堆鞭炮炸自己式发言我没说出来。
在我看来，咪蒙做情感类账号虽然有成熟的运营经验，可是前公司的长处已经被诟病无数，还按照从前的模板发展，到以后必会是木桶短板。
我说，其实可以从各个博主的自身特长定制新的策划方案。我记得有位博主在电影领域已经小有名气，但公司让他每期出鉴别渣男的视频，数据也并不理想，换个方向做长期发展也许效果会更好。
然后我简单说了一下前期的规划方案。
我不知道我说对了还是说错了，但这的确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面试结果不言而喻。
但如果面试成功了我想我还是会打包行李飞过去，咪蒙公司帅哥挺多的，我喜欢热闹。
07
2019年，从我现在的视角回看大学三年，反而是我最初认识的那批新媒体朋友，她们对社会功利表现得没那么迫不及待。
木山从南京去了新加坡做交换生，隔三差五在微博分享异国慢生活。袅袅公众号不常更新了，她如愿做了老师。Toly签约mcn公司做起了短视频博主，大家嘴上没说，都在稳步向自己理想的方向前行。
我昨天突发奇想，在浏览器上搜索我大一的言情小说笔名，发现我写的小说被野鸡网站搬运得七七八八，情节和人名陌生中带着恍惚熟悉，这是我曾经写的故事吗？
晋江将近一年没登录过，因为敏感词在半年前被封掉几个章节，这块我以前的常驻地草长二尺高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渣男，抬头木然回答：“爱过。”
故事发生的过程呢？我全忘了。
新媒体留给我的后遗症，夸父般一昧追逐最热最爆炸的资讯，生怕落了后，我只管提起腿跨步往前冲，没时间再回头看。
08
闹腾了三年，我变得生理性恐惧煽动情绪的文章，总觉得很无力。
昨天我偶然看到一个热搜：女生嫁给不合适的人有多可怕？
我以前会觉得这标题好，够经典。
现在第一反应是鼻腔嗤声，我倒要看看你又耍什么花样？
果然，前排营销号抱团复制粘贴一锅看烂的鸡汤。
评论里有个男生跳出来说，男生娶了不合适的女生更可怕！
跟帖的女生不同意了，说男生有什么能损失的？还不是女生最吃亏。
我把前排评论略扫了一圈，按了返回键。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一样，思想观念自然不同。新媒体人能做的只有在群众里摸索，抓住“最多的相同”。
提笔写文章的时候，我脑子里重复回响同一句话：你凭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强行灌输给别人？凭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
我目前看不到我的未来具体会是什么样。2020年才能最终揭晓答案，那时候我就大四毕业正式上班了。也许不用等到2020年，在最近几个月就会拉开序幕。
我以后或许是位大人物，也许只是小角色。转念又想，大人物和小角色到底由谁定义呢？
新媒体行业是碗青春饭，一年到头熬夜加班，耗脑力消磨身体，不适合长期发展。
我并不是没有重新考虑过职业规划，但直觉告诉我，像我这种爱挤进热闹区域的人，无论将来行业前景如何，我的二十来岁，注定得跟新媒体打交道了。
近两天在简书更新一篇文章，有略爆的迹象。很多陌生朋友关注我，字里行间像我大一时一样迷茫，盼着有过来人指出一条清晰的路线。
很抱歉，我还做不了合格的老师，我只是陈述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
每个人经历不一样，没办法按复制粘贴键。但有一条真理我长期信奉：在二十来岁的年龄，遵从内心做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不会有错。
这句话我即兴说的，原出处或许不是我，大概率是我们每一个人。
09
写了这么多，大家也看辛苦了。文末附一个彩蛋：
创立【你我日记】的初衷，是为了让大家的心事有一个安放的地方。
2019年还有三个月落幕，我想听听大家的故事。
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发生好事或者不好的事都欢迎来我这里寄存。
【你我日记】没有新媒体文章的条条框框，不必刻意制造套路。大家暂时在密集的公众号列表里忘记我也没关系，偶尔回来看看自己投稿的心事就行。
投稿字数不限制，300字可以，500字没问题，憋不住非要写1000字也准你。
大家在小学一定不少写日记，就按那个格式写吧，但这次是大人的日记啦，爸妈也不会再偷看。
主题：你生命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什么事。
邮箱：linlinandqiuqiu@foxmail.com
为了更快阅览到每一个人的故事，请大家直接将标题和正文粘贴在邮箱里，不用加文档附件，记得在文末捎上自己的微信联系方式，过稿五天内会收到回复。
总而言之，【你我日记】只有一个限定要求：你写得尽兴。
相对应的，我会给予一定报酬。但大家事先有个心理预算，金额不多。
好啦，这篇文章到此完结，都看到这里了，别忘记点右下角的“在看”。
—— 爱你们的 你我日记办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