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为 - 草稿 - 草稿 - 草稿

那个五月，窗外校园内花坛里的那棵桃树，花开得正盛。坐在前排的洛桃年华正好，我越是感到她对我的吸引，我就越是感到难以呼吸。我在笔记本上竖着写了以下几行字。

太阳正在升起

我听见桃花绽放的声音

那样急促  剧烈

花瓣的娇艳无法捕捉

太阳正在升起

我看着花瓣片片飘零

那样犹豫  忧郁

因那馨香不想消逝

太阳还在升起

我看不见桃的影子

那并非迟缓的等待

却因桃花仍在开放

太阳还在升起

我倾听桃花盛开的声音

夏天正在来临

我站在桃花盛开的地方

那一年，韩寒讽刺三流诗歌就是把散文竖着写，很多写作者感到不满。于我而言，总算学会了对写作热情的自嘲。我清醒地认识到，只有才华是通行证，梦也就醒了。

两年后，我是一名中学教师。我再也不会跟人提起，我曾梦想成为作家或者记者。为何选择中文系？我不会跟人说，是《红与黑》让我对文学产生兴趣，是《挪威的森林》让我对写作产生兴趣。

有一段时间我雄心勃勃，以为可以很快写出长篇处女作，一下成名。可我写出的东西，总羞于示人。投稿多次，都石沉大海。努力改变不了命运，当梦想遥不可及，甚至会让人感到可耻。

两年前的秋天，北方的天空下，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大学报道的日子，我站在排队的人群中，满是新鲜感。负责流程引导的男学长，身材矮胖，叽叽喳喳、声音尖细，我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我没有笑。我故作深沉，默默地站在人群中。我鼓励自己，以后一定要克服心里障碍，性格开朗一些。不就是穷吗？以后再没有人知道了。

正当我无所事事，她闯入了我的视线。马尾辫在晨风中欢呼雀跃，白皙的脸庞略带一点婴儿肥，一双大大的眼睛，桀骜不驯的神情，旁边是她父亲。她挽着父亲的胳膊，说说笑笑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真想立马走上前跟她说：“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吗？”可惜，此刻我们不是置身春天的原野里，也没有长满三叶草的山坡。我也不是眼睛圆鼓鼓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一样的可爱小熊。

一瞬间时间停滞了，后面的K催促我往前走，我才反应过来。K性格比我开朗很多，我的舍友。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自己如何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大学。

开学那天晚上，集中开班会。最后一刻，洛桃和J走进了教室。所有的吵闹声，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了。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开始了，很多男生开始交头接耳。

K胳膊肘碰了一下我，他说：“班花到了”。

她目视前方，自信地走进教室，仿佛旁若无人。她的家境应该很好，从她的衣着和气质，我很容易判断出来。千禧年已过，社会发展开始加速，人与人之间因为物质带来的差距容易显现。

所有的座位几乎被坐满了，我和K坐在最后一排，刚好前面有空位，她们坐到了我们的前排。她刚一坐下，很多人便转过头来看她。她若无其事，她是在故作若无其事。大概，她早就习惯了鹤立鸡群。

怦然心动，我喜欢上了她。K胆子大，她刚坐下，他就用笔戳了一下她的后背。她转过身来，表示很疑惑。

K嬉皮笑脸地说：“同学，你晚上是不是吃肉了？”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愣了一秒，不知道说什么。

K假装严肃地说道：“因为你嘴唇光亮”，然后嬉皮笑脸起来。她噗嗤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他再次试图跟她聊天，她就不理人了。

K一再用笔戳她，一再用脚踢她的桌子腿，她控制住情绪后再次转过头来，正式跟我们自我介绍。就这样，我们的大学生活开启了。

大一的生活是快速的，大家都在积极的相互认识。经历了高中三年的压抑，情绪需要释放。

开学第一周，学校为了让我们尽快熟悉，在心理系活动室组织了一次团建拓展活动。大家分组交流，我和洛桃分在一组，她坐在我旁边。

她问我爱好是什么，我告诉她我喜欢阅读和听音乐。她告诉我她也很喜欢音乐……

然后是抢凳子、抢报纸游戏。一开始我们都放不开，感觉不好意思。游戏开始后，她主动把手伸过来，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不好意思的感觉也就少了。活动结束后，她问我QQ号多少。我愣了一下说，我没有QQ。

高中时期，有过计算机课，我还停留在对热启动与冷启动了解这个阶段。我就读的那所乡镇高中，进计算机教室，老师要求我们必须穿鞋套。他说灰尘太大，担心有损计算机性能。

上大学后，学校的计算机房上网5毛钱一小时，需要排队。尽管如此，主机就放在地上，机箱上的灰尘厚厚一层。只要一死机，我们就干脆冷启动，管它对计算机好不好。这一点，让我感知到乡村与城市脱节和差距多么严重。

现在依然记得，我被计算机带动而不是我操控计算机的窘迫，我的身体跟着光标晃动。游戏角色往右走，我的身体不自觉往右偏，角色往左走，我的身体不自觉往左偏。

K天天约我去学校的机房打游戏，他玩CS，我从暴力单车开始，逐步到红色警戒，再到CS。腾讯网站申请QQ号永远通不过，好几天以后，我才怀疑是不是网速太慢。

那个时候，大街上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开学不久，宿舍楼下开了“宇宙网吧”。白天上网3元一小时，对于我来说是有点贵，一天的生活费才5元。

为了申请QQ，我决定去试一下。可惜，花了6元钱，还是没有申请通过。第一次包夜，是K带我去的，他执意要请客。包夜10元。

K听说我没有QQ，他决定请我去包夜试一下。那天晚上，我终于顺利注册到了QQ号。后半夜，腾讯注册QQ很容易，那天晚上我注册了几十个，我专门找了一张纸记录号码和密码。第二天，我开始给没有QQ号的同学赠送QQ。

当我有了QQ号以后，第一时间想到添加洛桃。有一天她正好坐前排，课间我问她QQ多少。她将我桌子上的《古代汉语》拿过去，写在了书的第一页。

那天晚上，我早早吃过晚饭去学校的机房排队。果然她在线，她在宇宙。我现在还记得她通过我好友申请时的滴滴声，伴随着我心跳加速的节奏，至今难忘。

很快，我们开始了聊天。一阵寒暄过后，她抛了个很大的问题给我。你相信爱情吗？她问我。

当然。我说。

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样的呢？

我开始不断地在脑海里搜索阅读过的书籍，试图找出一个关于爱情的定义，好显得自己并非不学无术，或者说有思想深度。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经历过爱情，而我们都想理解爱情。

然后又聊了很多。比如，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当然相信。我说。

我们在网上特别聊得来，关于情感、音乐、人生，各抒己见，很有共同话题。可是，每次我们在校园碰见，却形同陌路。我故作严肃，她逃也似的离开。

就那样过了一个学期。期中的时候，英语老师安排我们表演英语短剧。我们正好分在一组。天天在一起排练，我们很客气，但似乎缺乏热情。

我早就把自己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我是一个从监狱刚刚释放的人员，即将回到自己的故乡，即将见到自己的妻子，往事历历在目……

那一年圣诞节，我坐在二楼宿舍的窗台上跟K聊天。突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快要黑的时候，很多辆车过来在校门口接人，时不时有女生结伴坐进了那些黑色轿车，然后离去。

第一批用手机的同学，他们的手机上收到了短信：“虹桥酒店，长期招聘男女公关，日结。”这个讯息以及由此引来的花边新闻，给我们的触动不小。

那个时候K刚看过《挪威的森林》。我喜欢主人公渡边更多一些，自以为很有代入感。K说他更还喜欢永泽 ，他说他今后也是要去挑战生活的。

我们都来自南方，来自农村。我们都很自信，在面对学习的时候。我们都很自卑，在面对女生的时候。

那天，我们又在窗台上耿耿于怀。突然，洛桃从校门口走了出来，上了一辆帕萨特。听说帕萨特比凯美瑞、雅阁都贵，K说到。

她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下来走了，提了一大袋东西，大概是零食。K说，那要么是追求者，要么是男朋友。不知为何，我心里顿时感到很压抑，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

再次在网络上聊天，我依然很轻松，我们无所不聊，无所不能聊。她说她很孤独，从小就很孤独。我开导她，我们每个人从本质上都是孤独的，我们终其一生都要去承受孤独。她说，是的，她也明白。

无论怎样，我越陷越深，我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难以自拔。我随时的痛苦和压抑清楚地告诉了我。越是从心里喜欢上她，我越是自卑，越是只能暗恋。

听说了很多她的留言，有说她是富二代，有说她是官二代。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平凡的世界》，第一页就把我的爱情扼杀了。我几乎跟孙少平一样。

很快就到了年底。期末考试结束，我就回老家了。她告诉了我她的联系电话，我答应春节期间会给她打电话。那个时候，我们村开始装电话。那一年父亲在外打工收入还可以，他说过年回家准备装电话。可是，春节回家，家里也没装电话。还是太贵了，用不了几次。

春节过后，返校。我提前一天到宜昌赶火车。晚上在网吧包夜，省住宿费。

我们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聊天，还是那么热情，无话不说。我试了好多次，想说我喜欢你，暗恋你。但是都没有，我给她说，你好白啊，你温婉的气质多好呀，很多男生都很喜欢你，当然包括我。她说，没有吧，她假装很诧异……

她说，算了吧，人很难遇到自己想要的爱情。这么多年孤独惯了，她说，我也不指望了。

她说，他做梦都想有一个哥哥。我说，其实我想过要是有一个妹妹该多好。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给了我们这一代人很大的缺憾。

此刻，我静默了。当然，我是想说那我当你哥哥吧。可是，我没有说，因为我确实比她年龄要小。当然，年龄小也不是主要问题，这样的玩笑是可以开的。而我是一个严肃的人，万一她答应了呢？

那天，正好是2月14日，情人节，我们又聊了关于情人节的话题。我们都祝福彼此，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快乐。她说，开学后她要送我一盒巧克力。

那时，我大概知道送巧克力是有情人之间相互传递感情的方式，内心很激动。如果我借此向她表白，她是否会拒绝？内心潮涌不断，很激动。可是，激动完了又很失落，如果有这样的女友，我该怎样对待她呢？

我很渴望开学之后见到她。开学之后，再次见到她时，她背着书包，扎着马尾，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她。远远的看见她，我还是没有追上前去。直到她进了教室，我才快步进了教室，找一个离她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坐下。

下课以后，我快速地离开教室。我知道，我没有办法轻松自然地跟她对话。

我走出来以后，一个人匆匆离去。没走多远，我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听出来了是她的闺蜜J。我站住了，她跑上来跟我说：“梁峥，洛桃送给你的巧克力”。说着她将一盒巧克力递给我，我收下了。

我收下了，说了声：“谢谢”。然后，我走了。我看见远处洛桃的身影在缓缓走来。我心里很开心，奔回了宿舍。

刚到宿舍，一帮舍友冲上来，抱着我捶。捶完后，我的巧克力被他们瓜分了。大家对我的嫉妒，甚至气愤，溢于言表。

我当然很高兴，内心窃喜不断。那是第一次觉得有姑娘可能会喜欢我。甚至，我无数次暗自鼓励自己，去跟她说话，去向她表白。然后，交流，然后交往，然后，恋爱，然后，有了美好的未来。

然而，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会有多骨感。我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甚至都开始躲着她，她好像也在躲着我。我很盼望看到她，路上要看到她，远远地看到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当我远远看到她，就会绕着走，尽量不跟她碰上。实在没办法，也是假装不认识，目不斜视，她逃也似的离开。

无论我怎么装，内心的压抑和痛苦是骗不了人的。我还是想跟她表达。至少，我想我应该跟她回赠点什么礼物吧。太贵了，买不起，太简单了，又担心寒酸。

那个春天，这个问题成了我最大的困扰。

我不敢面对她，可是我又想跟她表达我对她的爱慕之情。更为具体的是，如何向她表达我的心意呢，她送给我巧克力，我应该送她什么呢？

那个春天即将进入初夏的季节，我干了这辈子在我看来最傻叉的事情。我送了她一个西瓜。每当我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我都莫名的心痛，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抽几巴掌，然后在心里把自己狗血淋头地骂一顿。

后来汪峰唱过，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月亮与地球的距离，我才明白了。她注定只能是我美好而又痛苦的回忆。

我思考了很久如何向她表达。然后有一天，我跟一个同学去逛街买衣服。他知道我收到洛桃的巧克力，当然他也嫉妒我。我就问她，我该送点什么呢？他说他也不知道，他也穷啊，他也没经验啊。

我们俩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路边有卖水果的，那个季节西瓜刚上市，还挺贵的。我就想，要不给她买个瓜吧。于是我就买了个吊瓜，我记得也花了我好几天的生活费。

买回来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送给她。这又把我难住了，开始求教于别人，无奈身边没有有经验的人。我真是太认真了，认真到了严肃又可笑的程度。仿佛，一表达就能恋爱，一恋爱就是终身了。

当然，事实上那个时候我真是那么想的。谁要有勇气爱我，我一定是要跟她终身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我不相信自己能有资格被别人接纳和爱。

我鼓足了勇气给她宿舍打电话，她不在宿舍。然后，我的心情很低落，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我想无论如何要送给她，毕竟我欠了她一个人情。

我给另一位女同学打了电话，让她帮我带过去放她宿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不过是感觉自己了却了一桩心愿一样。

然后，她后来在QQ上给我留言，说谢谢。多年过去了，我已记不得给她回了些什么。

后来的有一天，K突然告诉我，他跟J找上对象了，我很惊诧。毕竟，在我看来，J也是白富美，K是没有资格恋爱的。可是，K胆子很大。我问K怎么追上的，他说也没什么啊，胆子大、脸皮厚就好了。

K和J恋爱后不久，K就极力鼓励我追求洛桃，他说我肯定有机会的。可是我真的相信，如果不想被拒绝，就先拒绝别人。那个时候，我开始一遍一遍的看《东邪西毒》。我变成了一个习惯内心孤独的人。

时光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大学四年级。

后来，在一个同学的婚礼上，我又见过她。没想到，我依然会沉默不语。只因为我太喜欢她。只因为我依然认为自己在她面前很卑微。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自己逐步走出了物质的困境，也才走出了精神的困境。才发现，自己当年的局限，多么的失望。我最起码应该跟她表达一下啊。

后来的后来，我也敢逐步的放松了。也好意思跟同学谈起，我当年的囧事了。唉，人穷志短啊。

有一次，喝醉了，同学给她打电话，我拿上依然说不出话来。这都成了笑话。但是，大家其实都能理解，大概在每个人的少年或者青年时代都有这样的经历。

这就是心中那片白月光。

最近，又有同学说，下次可能会跟她见面。这一面要见的话，想说的话太多了吧。要怎么说呢？

真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