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编剧谈—吴天明
吴天明:编剧就是需要你深入生活
吴天明(1939-):自学成材的中国著名导演,曲江影视集团董事长
我想说一点,希望对大家有一点启发,根据《老井》创作中间的体会,谈一下生活和创作。放一个《老井》的片断,就是2到3分钟,我接下来就要谈这个例子。
这个是1985年底开拍,1986年完成的,二十多年了,这个片子是纪念中国电影100周年的时候,上海电影协会从中国的18000多部电影,其中故事片7800多部,评出来20部优秀的影片,其中有《老井》。这个片子就是说,北京的评委家,比如说郑洞天说,中国电影艺术家,在80年代初,是集中国电影十年之后的人文电影。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这个问题依然存在,所以我再说一说。
前两年我们创作《首席军官》的时候,在青岛,青岛电视台是先请我去,说我们这儿有一个电视剧本,写海尔的,请我当导演,去了以后,我看剧本不行。去了之后,我就要求第二天到海尔参观,结果第二天早上9 点张瑞敏在那等我们呢,经过联系张瑞敏、杨绵绵介绍了一些情况,我以前对海尔都不了解,听了之后,非常震撼,把剧本拿来一看,跟海尔根本不搭调,只用了海尔砸冰箱的情节,海尔是一个大企业,是一个现代的企业,那个剧本是农村办厂的情景,老工人一号召,走啊,这个厂子是咱们的,去救厂子类似这样的东西,我们看了很难过,这是四、五十年代写的东西。
为了说服编剧,我从北京请了几个专家,像当时电影评论学会的会长、还有郑洞天、张薄清等,请他们到青岛谈意见,还有市委书记、电视台的台长我们一起他剧本,苦口婆心谈这个缺点在那里,那个编剧不接受,他说海尔没有办法写剧本,这个我写了两年半,这个剧本没有办法改,你们要拍,就拍,不拍就算了。
我说你必须改,我就把我的意见说了。他说吴导怎么改?你给我一个梯子嘛,我说梯子就是深入生活,他一共去了两次海尔,跟张瑞敏吃了一顿饭,跟部长聊了一个小时,这怎么能把剧本写好呢?我说梯子就是需要你深入生活,他说他从18岁开始写剧本、写文章,那年40、41岁,说他还得过奖,一个剧本在中央电视台拍成电影,还得过奖。后来我就生气了,我说:“你今年40几?那年是2000年,我说我搞电影,我搞电影的时候,你还玩尿泥呢,你得了几个奖?我说我到现在得了六十多个奖了,你得了一个。我请这么多的专家就是想让你改变你的想法,你不改。我给青岛电视台说,你让这个人走吧。后来我就请了一个有名的编剧,去了三天,他说:“吴导,你说写什么,我不用体验生活,我十天给你交本子。我跟罗老师谈了一下,让他走人了。我又请了一个人,给宣传部长说,要换一个编剧,我说海尔的事情太生动了,太感人了,换一个编剧来说。青岛电视台不干了,人家说我们花了六、七十万了,我们再请一个编剧,我们不弄了。
我为了说服电视台台长,请罗老师找宣传部长,然后听说电视台台长在哪儿住,我就去了,八点钟,我就赶到他家了,他们刚吃完饭,正收拾碗筷。我赶快说,三句并着两句说。
我们在谈,他媳妇来了三次,说“老王,部里叫你去开会”。过了一会儿,人家又说,“车在下面等着你了”。我一共大概说了五、六分钟的话,他媳妇就进来了三回,后老王就说,知道了、知道了。我 后往外走,老罗也就出来了。他媳妇说:“老王,你的包忘了拿。”然后老王就说:“你们先走。”我们就下来了,下来一看,外面没有车。我就问门房的人:“你们院子几个门?”他就说:“一个门。”我们就在外面等,看有没有车来,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车来。我就把这一段放到剧本里了。张瑞敏在北京找一个部长,下很大的雪,那个部长还把张瑞敏给赶出来了。写出来之后,他们还说好,这是一个插曲,我们很多编剧不愿意深入地去了解生活。
理查德.沃尔特说了,你要写你自己,但是我们是一个中国作家,你不光是写你自己,当然自己熟悉自己,你可以写周围的人,你不可能写你不了解的事情。比如说叫斯蒂尔博格拍《老井》,他肯定没有我拍的话,你叫我拍《星球大战》,我肯定拍不了,我不熟悉,我了解。我们的作家、演员、导演深入不下去,现在这个市场经济很厉害,大家都为了赚钱,一个演员在同一段时间拍三、四部戏,累得要死。我在钟山县拍一个电视剧,刘晓庆跟一个剧组也在那儿拍,这三天时间,那个剧组不让她合眼,不让他睡觉,24小时连轴转,一天15万,三天45万,我说何苦呢,这样太苦,你的戏怎么演好呢?后想想,他要还帐嘛。
我们拍戏,路过她们的现场,我看她的眼都是红的。她说没有办法,没有办法,24小时不让睡觉。三天拍完,就往广州送,第二天早上坐飞机走,这是插曲。
下面我来说《老井》。郑义写这个小说的时候,他非常熟悉山西,他骑着自行车沿着黄河走了几千里,这个村子打了72口井,我们又到一个村子,打了127眼井,后来我们把井的眼数改成了127眼。我们在那儿呆了半个月,村子里头到处都是干窟窿,这个地方打了一个井,没有水。都是在青石板上面打,人不 歇,每天就是三、四寸的进度,长一口井打了两、三年。了解到这个村子,从清朝年间、道光年间,二百多年,打了127眼干窟窿,这有一个井没有水,五、六米以外又打了一个井,我说:“这没有,怎么那就会有水呢?”他们说:“就是风水先生看的,晚上在地上盖一个盆子,第二天盆子里面有水珠,就打。”当时看了以后,有一个地方六、七口井,大概也就是在五、六十平方米六、七个干窟窿,当时看了特别难过。
我有一个形象的感觉,老井村的人,瞪着大眼张着大嘴,说:“老天爷,给我点儿水吧。”就是这种感受。这个村子300多口人,男人占了4/5,村子里有一点儿姿色的女人全部嫁到山下面去了。村子只有十几个女人,弟兄三个一个老婆,家里一群孩子,不知道孩子都是谁的。有一个老头跟我说,他那个邻居,一个老头七十多了,打了一辈子光棍,我们去的时候6、7月份,他说当年春节1、2月份,大年三十下雨,初一早上挑回来水,绊了一绞,水全洒了,那个老头嚎啕大哭,当时村子里的人给老头集资了三瓢水,让老头过年。他们是白天干活,晚上挑水,黎明回来,打一个盹儿,继续干活。当年有一个革命军给我们讲,当时这个地方离马田乡只有四十里路,他们在这儿救过朱德和杨秀峰,杨秀峰在他家里藏了14天,这个农民每天要翻山给他挑水。杨秀峰说:“你们这儿太苦了,解放以后一定要把你们这儿好好改造一下。”他们说:“他们进了北京,就把自己忘了。”
他们三次进北京找朱德,说朱德给他们送了礼品回来。彭德怀领他的老婆去马田乡,老乡不让他进屋,你男人在台上你不来,现在来干什么?帮不上忙 了,这是一个典型,说没有良心不是一个问题。体验生活,加深了我内心的痛苦,咱是一个有良心的电影工作者,那么我的作品要反映什么呢?
后来提到有的评论文章,陈默写过评论文章,说《老井》的观念问题,忽略了人文观念,重视社会观念,说我的观念有问题,不重视人文。在那样一个背景下面,我怎么强调张艺谋这个角色,怎么能强调孙旺泉和赵巧英他们的幸福,应该是第一位的。祖祖辈辈过的这种日子,父老乡亲穷得叮当响,他只能牺牲自己。对于这两个人来讲,爱情是一个悲剧,后让他们得到满足,是另外一个问题,就不是这个电影。有时代性的局限性和我的局限性,就这个时代而言,在那个时代下拍这个作品,就只能这么拍。
刚才我们看的那一段,这里面有两个细节,一个是给名片,一个是开罐头,这是小说里都没有的。名片,我们在乾县,我带着主创看这一带打井是怎么打 的,进门我给乡长一张名片,我让他们带我去看井的时候,临出口的时候,他把名片还给我了,我们都走的老远了,他还说:“吴厂长,给你。”不好意思,我把那个搁在他的桌角上了,我们走的时候,他还说要还给我名片。这是1985年,把名片当做资本主义的尾巴,在中国解放以后搁掉了,1985年这时候乡长还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他以为这是介绍信,看完以后就拿走了。我们拍的的时候,还把这个名片拍了一个特写。县长的秘书还说,这是孙总给你的,我认为这是传达了一个时代的信息,这场戏还有一个时代信息。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很好奇,往前几年没有,往后几年,谁都有名片了。
开罐头这场戏,我们在体验生活的,我们找了一个定井位的专家,当时我和张艺谋、责任编辑、常海明一起去,村里面的一个村长、老书记,陪我们在山上转了四天。我说这个老书记,我们初次到这个村之前,乡政府的人,掴尔镇给我们介绍,说有一个老书记,那个家伙不好,很自私,他们就把他开除党籍。结果去了以后,老书记、村干部在那接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以为我们是给他们来找井口的,很热情,手拉着就不放,手粗的就跟树皮一样。
我眼睛就潮了,说这个干部不好,开除党籍了,光这一双手,他不是靠贪污的钱养活自己,我们后问村里其他干部,他被开除了。但是村里的会议、主 事都是他定,党支部会他主持,但是他已经被开除党籍了。然后他领我们在山上看,那个地方穷得叮当响,他宁愿给你一个玉米饼子,不愿意给你一口水。第二天我 们上山,这个书记拿了一个斧头,怀里还揣着一些东西。我们不知道他拿的啥东西。结果到了中午,他说:“老吴、老张,”然后从怀里拿了四瓶啤酒,他不知道咋 开,那儿有一个墩子,就用斧头把瓶子口垛了,当时瓶子里全是玻璃渣子。张艺谋一看这怎么喝呀,李斌是女的,也不喝,我就说:“不喝水,不渴。”老头没有喝过啤酒,把四瓶啤酒一喝完就倒了。他喝完之后,就倒了。他喝的时候还说你们城里人怎么喝这个,跟马尿一样,我们后来就把这个编成开罐头瓶的戏。
这个不是细节,这很直接传达出来老百姓对水的渴望。他为什么这么殷勤招待县上、省上的干部呢?表现出来了一种渴望,苛求水的一种愿望,祖祖辈辈这样的一个愿望。所以这里头,这些细节,都是从生活中捻来的,你稍微一改动,在戏里面就很生动。
还有一个在井台上,一群年轻人在跳迪斯科,农村80 年代初,跳迪斯科不会跳,有的扭秧歌,有的往下蹦,放的直取是威虎山的音乐。放在这种情景下面,小伙子糟蹋了一个女人,女的就骂亮公子,有一个很难看的群众演员,是老井村的,说:“你灰鬼,你说我灰鬼,你倒找多少钱,我都不会上你。”有一个说“亮公子你没精打采,你是不是把瞎子女人干的。”这个人说,你干什么呢?你就胳膊腿是硬的,浑身上下还有哪一块是硬的。这就是当时的时代背景和当时的生存状态,这是原来小说里面没有的,这是我们在体验生活中加进去的一些东西,对于电影来讲,这些细节非常重要。
如果一个电影出现这么多很生活的细节,你不管这个电影其他方面有多少问题,但是这个电影出来以后很好看,这些就吸引着观众,带着观众往前走。我们现在把很多英雄事件拍成了假人假事,这就是缺乏生活的细节。这个问题,它跟创作的关系,根据我自己的作品,我觉得不应该是被忽视的,不能干巴巴的就出来了。
我想说一下在《老井》中,张艺谋这个人,讲一下我跟张艺谋的合作,也许可能在创作中会给我们一些启发。
张艺谋这个人是一个好导演,咱们背后说他一点坏话,他是一个好导演、好艺术家,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不会疼女人,他忽视这些东西,所以跟巩俐坚持了八年,后还是分道扬镳了,巩俐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很贤惠,很可惜。
有一次我在电影局院子里,我们在筹备《老井》中,我碰见张艺谋,我说:“你给我们当摄影师怎么样?”他说:“没有问题。”在影代会上,罗雪莹介绍我跟张艺谋认识,认识了以后,在陕北我拍《人生》的时候,陈凯歌、张艺谋、黄旬,他们没有钱了,我们给他们摄制组一个车、3000块钱,他们把景采完了。到西安正式筹备了,张艺谋带一、两个人到河北、山西找演员,一个多月以后,回来了,拿了一大堆照片,和十几个男、女演员的照片,有的可以,有的不行。
关键是孙旺泉这个演员,没有合适的。我说过有一个叫马海明,29岁,就像张艺谋他叔叔一样,张艺谋当时把他叫太行山上的农民,很年轻的人,看起来很老,很沧桑,我就想找一个太行山上的石头。他们当时出去的时候,我就说你们照张艺谋找,比他瘦一点儿就可以了。有一天我把张艺谋叫到我家,说:“这个角色你来演。”他说:“我没有干过演员。”我说:“你15 岁下乡,在农村干过,你上过艺术学校,第三,你有钻劲。”他说:“我没有学过表演,不会演戏。”我说:“不让你演戏,业余演员还不是一样。”他说:“他想三天。”结果第二天就来了,他说:“我想好了。男主角没有选好,你片子砸了,不要怪我。现在还不要宣布,我们还有十几天就要下去拍了,咱们一路上还选,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我来。”
我们到洛阳、长治,一路坐车上去,把各个县都席卷了一遍,然后到左权县招待所的时候,我把摄影、美术都叫来了,副导演都过来了,我说宣布一个事:“孙旺泉找着了。”他们说:“谁呀?”我就往旁边一指张艺谋。有的人都笑了,旁边人都傻了,我说:“你们别愣。
为什么选他呢?有三个原因。”咱们让张艺谋试试,没准就成了。美术系的导演就过来摸我的头,说:“头,你没有发烧吧。”李兰花就说:“你病了。”他是我《人生》的录音师,定了。李兰花说:“你们两个一定有一个是神经病,说你敢让他演,说张艺谋你也敢答应演男主角,你们两个肯定有一个是神经病。”这个对张艺谋压力很大,体验生活张艺谋下的功夫很大,没有一个中国演员下到他这样一个功夫。
当时请他来做第一摄影师,我说:“张艺谋你演男主角了,叫陈万才来做第一摄影师。” 我说:“你带十个演员,每天一个人挑十担水,挑到各家各户,把每家的水缸都挑满,其他时间都干活,分配到农民各家干活。”我说:“张艺谋,你体验生活,两个月给我掉二十斤肉。”张艺谋每天领着人挑水,挑了两天村长不让挑了,他说,你们把水挑完了,晚上牛回来就没有水喝了。 后就挑石头,除此之外,他早中晚每天从山上面背三块石板回来,每一块将近150斤,他打听好,搬到人家家去。
两个月之后,山上没有石板了。我们给他挑的时候,就地取材,漫山遍野都是石板,都是那种东西。挑那种轻薄的,都是150、160斤,最重有200斤。我们每天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睡觉,他就在院子里面找农民,从山沟上面滚下来的一块儿石头,打一个猪食槽子,每天中午打,手上缠着布子,满手上都是水泡,那个在电影里也出现了十几秒钟。我把这个在一个县的水利局放着呢,我让他我看着,我准备把这个放到中国电影博物馆去。我们讨论剧本,张艺谋从来不坐板凳,我们一谈就谈两、三个小时,他就穿着大裤头,光着身子,用沙子在身上搓,然后用泉水一冲,要弄成农村粗糙的皮肤。我说大家要都像张艺谋学习,如果中国演员能下张艺谋一半的功夫,中国的表演就不是这样的。
《老井》一个片子拿了四项奖,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等。张艺谋拿男演员奖,我心里一点都不奇怪,后来有一次我拜访东京电影节的评委,他说:“张艺谋就像中国的农民。”我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摄影师?他不是一个演员,他是北京电影学院学摄影的。”当时他很惊奇说:“太了不起了。”
他得过奖以后,国内演员议论纷纷。中国的演员王志文说:“我们在戏剧学院学五、六年表演,张艺谋没有学过表演,人家能拿大奖。”当时中国还没有在这么大的国际电影节上拿过奖,中国的演员也没有在这样大的电影节上拿过奖。后王志文说:“我们学这个干吗?有什么用呢。”这就是当时产生的影响,他功夫下到了,我们采取了一些别的办法。
演员演戏困难的时候,一个镜头杵在你跟前,从一个表情转换到另一个表情,这个过程是很难的,从很高兴到流出眼泪,这是一个演员的功夫,不是靠技巧可以解决的。你必须要有很准确的心理体验,你把过程演出来,这是难的。我不能把镜头杵在他跟前,看他表演。我看后就是取两头,后来有一场戏我命名为《农家乐》,实际上是农家苦,就是推碾子,张艺谋跟吕丽萍两口子轧草,寡妇的女儿给鸡喂玉米豆,这些基本上都是静止的镜头,张艺谋倒尿盆,其中有一个中景,张艺谋坐在门槛上,抽着烟,脑子一片空白,就是休息,很长的烟灰掉下去了。这个镜头是怎么来的?我们有一天拍戏等太阳,正好摄影机在一、二十米以外,在树底下,我就让摄影师偷偷把这个拍下来了。后接下去,这个段落里面,就表现出了农民的状态,日出而做,日落而栖。这个戏实际上传达就是这样一个信息。像这种东西,你要求张艺谋要表演这一段很难,真正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要做出来也很难,这就是演员的功夫。
还有《老井》最后一场戏,还有中间农村的戏,开头不久的戏,还有 后一场戏,在村街上拍,本身就是斜坡、石头街、碾子,那些都是偷着拍的。两台机器都用长焦架在那儿,我把群众演员赶来。因为不可能让农民演惊奇、演尴尬、演愤怒、演高兴,他们笑出来都是假。有一场戏,一群农村姑娘,我们的演员混在里面,听瞎子唱黄曲的时候。说一个姑娘把流氓拉到高粱地,说拉到高粱地做什么呢?唱那些词农村女孩子都不好意思。我们的演员我们让他演,当时当地农村姑娘怎么演。有一场戏,村长在那儿讲,村里所有的款加起来就是一万块钱,打这个井需要四、五万,我们还需要两、三万,农民都很木呆呆看着。你说木呆呆,有些农村老头还不知道这个三个词是什么意思,所以中国电影群众演员用农民,入戏很难。你给他说从这个摊位走到那边买花生米,给他多少钱。等你说拍的时候,他也许就横着走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们农民的文化修养也罢、生活习惯、心理状态,他不会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偷着拍,我上台讲,我让副导演讲,拍姑娘们的镜头,让副导演讲黄笑话,其实镜头都在后面跟着拍着。拍农民的镜头到底怎么拍?我们一定压想办法。后来我宣布拍电影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拍完了,光剩下拍演员了,群众演员都可以走了,还有人陆陆续续来的时候,实际上我把群众演员的戏都拍完了。后来我就讲,这种木呆呆的镜头,我给群众演员讲,你知道这个胶片多少钱?我夸大讲,就是十几块钱,一眨眼就是一秒钟,就十几块钱,你一看镜头,我就说这个镜头坏了,我要让你赔。有的是笑,有的就是愣着看,我就在后面架着摄影机在拍,然后把这个镜头用在不同情绪段落上。后来这个戏,大家说《老井》的群众戏拍得非常真实,你怎么拍,得想办法呀。
这就是我说张艺谋的事。像张艺谋这样的电影艺术家,他今天能够成功,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不是说随便就可以成的。我下不到张艺谋的功夫,所以我也没有人家的成就,你要下到这样的功夫,也未必成为张艺谋,但是你不下工夫,就成功不了。你要有想法,你有措施,看你下的功夫到位不到位。讲这个故事,供大家参考。以后会面还有空白的时间,我还会添空白。
叶坦:刚才吴天明说的事,勾起了一些我的回忆,他带着他的片子到美国,我听说了一点《老井》的事,我把我们公司的七个人请去看这个电影,就是吴天明的《老井》,其中有一个人,现在就出了大名了,就是李安。当时看完了《老井》,全场起立,我不是说所有的美国人都有这个水平,但是纽约的观众值得尊重。在其他地方看不到伊朗的片子,但是在美国随便看。
我们看一下李安看完《老井》的反应,他说:“吴天明的电影有诗意”。我后研究发现,中国的文化影响了中国的电影。
前年他在美国讲学,我给他当翻译,我在这次来之前的一个礼拜,哈佛大学把这个登出来了,哈佛发布的年度报告是很了不起的,上面有一、二个名字,世界各个高学府都会知道,当时吴天明的名字登了,而且还有他的照片,当时我带了放在箱子里,然后在香港被拒签,把箱子扔了,可能以后还可以找到。
吴天明:当编剧,你必须经得起折腾
我搞了40多年的电影,导了很多戏,经常没有一个拿来的剧本就可以拍,一方面适合不适合你的脾气,其实不适合我脾气的我就不要,不是说合适的拿来就能拍了。一个再好的想法都会把它纳入你的创作思路和你的轨道,一个剧本基本成熟的剧本,一拿来剧本的就可以用,那是不可能的。我跟很多导演交谈的时候,很少有人拿来一个剧本,说好得不得了明天马上开拍,美国的编剧,好莱坞一年就在洛杉矶那个地方,有上10万的剧本在竞争,你不改行吗?10遍、20遍在改,还有人在那儿打分,这个台词多少分,那个剧情多少分,然后根据打分确定拍不拍,给总投资人一看,分不够,人家不拍。咱们中国没有这一套,就是凭着眼力看,凭良心干活。
场景的问题,在创作剧本中,如果你设计好了,你想的很妙,这个导演就非常轻松,反而导演就很费劲,比如说换个地方就要增加一些信息进去。下午谈到人物的问题,人物的问题一个是主人翁,主人翁的性格色彩是什么,你肯定得有一个提前的想法,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说你提前不要把人物的性格设计出来,我不同意,这个人物你既然想了,生活中一定要有模特,你完全按照你自己写也不可能,你自己要有一个筐子,这个人是什么,我同时又是一个模范警察,我又是一个强奸犯,这可以吗?可以有这方面的毛病,但是这个人的基本定位必须有。
还有今天下午讲的,基本定位是一个坏蛋,但是坏蛋也是一个人,不是说所有的都坏,坏人碰到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孩子,可能也会动侧隐之心,比如说他举的例子,《教父》里面的主人公,他是没有办法,种种的条件必须让他当教父,在这个位置上他无可奈何。
还有一个例子《桂河大桥》,在日本他是一个军官,在那情况下,他哭了,这是他人性的表现,他被逼得无奈,表现出来了,你为此感到同情吗?我想未必。你看法西斯把人逼到什么样了,活该,你可能会有这种感情对他,这是写人的复杂性的,咱们往往写人,写得很简单,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往往不是这样。第一天,我讲了,咱们一些英雄模范写的跟假的一样,任长霞不完全是那样,陈良宇由于他老婆出国的时候,在海关查出多少万美金,这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传言,不是事实。我说一个胆大的话,如果**还在台上,陈良宇马上就是政治委员。在目前写剧本、拍电影的时候,要充分认识到这个问题,起码这个对我有所启发,写人物要多面,挖掘一个人物的多面性,而不是单一的,比如说雷锋,我在舞台上演过雷锋,在舞台上,我还是陕西省省政府直属机关的学雷锋积极分子,我是无限忠于共产主义,但是慢慢看清了很多问题,有些事情我觉得过去的做法是傻子,有些做法我认为当时我有问题。
生活会教会你很多东西,我们作为一个可以返回来掌握生活,我可以创造人物,这个东西就可以提醒我们,怎么理清楚这些东西。写人的复杂性的问题,人物的定位,主人翁还有刚才谈到的很重要的问题,比如说他希望你剧中的人物,不管好人、坏人应该叫人同情,我觉得好人、不好不坏的人引起人的同情是应该的,毕竟一个戏里面男女主角再怎么有问题的人,应该让观众同情,不然人物就不可爱了。不然一个戏剧里面都是面目可憎的人,你拍这个戏干什么呢?这就是价值取向的问题。他说美国的电影没有主流、非主流,我看好莱坞的电影都是主旋律,《黄金甲》不也是主旋律嘛,这个东西也是在慢慢的改变。
几十年的改变,共产党1949年把中国解放了,这些年共产党在不断的犯错,在不断的改正错误。有一个农民一直写日记,一直写了60年的日记,这个农民之后总结,领导把咱们农民搞成试验田了,一直折腾到80年代改革开放,才认为这土地应该给农民,这么很简单的问题,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才知道土地应该给农民,才能多打粮食,这样才会提高积极性。像苏联解体的时候,老太太说,你怎么不拿别的东西做试验,你拿老百姓做了70年的试验。现在走什么样的共产主义,中国从上到下不是在不断的折腾嘛,我们哪一个编剧把中国人一辈子的折腾,后折腾好了,你能把这个写好了,我组织一个班子给你拍这个电影,我们现在的创造不是不管不顾,我们还有很多前提摆着,我们的国情,我们有很多领域,很多问题,就像新闻控制一样,还有一个导向问题。
在我们创作中有很多局限。在这个局限里面,我原来就说,中国电影一直在一个夹缝中求生存。很多外国人说中国电影怎么样,我说外国人到中国拍电影你拍不了,你不知道你的电影怎么拍,不知道你的电影怎么通过。原来我们电影局哪一个副局长到东北出差了,赶快就送过去了,马上就通过了。后来这个副局长回来了,这个不能通过,人家说不能通过,又封了。像《黑炮事件》经过了几起几落,刚开始说可以反映,说这个片子好,下来又说不能放,得封了,经过三起三落,后政治局开始审这个片子,那年《黑炮事件》和《野山》都得了奖金一,野山得了最佳影片,黑炮得了最佳男演员和女演员,这是中国的国情,后来这两部片子出来后,政府颁了奖,金鸡也颁奖了,老百姓也投票了。《西安事变》不是也这样嘛,之后我们找到徐仲勋,他说这个片子好啊,好啊,之后这个片子也得奖了。
要想在中国搞电影,尤其是当编剧,你必须经得起折腾,经不起折腾你就别干这个事情,困难重重,编剧现在在中国影视的地位,我为你们说几句话,地位不高。地位不高的原因确实有一些问题,不公平,如果剧本是编剧写出来的,导演把你的名字加上,你是老几,但是也有另外的问题,编剧总体的水平不高。这是我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中国影视现在有一个瓶颈,编剧就是一个瓶颈,如果我们把这个东西打开了,我们出现了一大批好的编剧,我们对老天爷烧高香。我们办这个研习班,不管起多大的作用,但是起码我们要促进电影事业的发展,哪怕像小脚女人往前走了小小一步,我们也值得了,我也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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