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贾雨村才学之高说起

读《红楼梦》前四回，就会发现贾雨村其实才学颇高且有抱负，是个积极入世之人，他一开始并不贪婪成性，惹人生厌。相反，他贫穷有志，执着追求功名，且满腹经纶，只是暂时困顿而已，就连个性寡淡的甄士隐也认为他“必非久居人下之人”，常常相交并时刻想着周济他。这可见贾雨村还是很得人心受人尊敬的读书人。

贾雨村的才情高首先表现在他的诗联工整意蕴丰厚，并借此最终促成贵人相助。他因甄家丫鬟回头多看一眼而心旌摇荡，想必一个困顿书生，被女人高看，就敏感地自信心爆棚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也许就是那回眸一眼，使他的求取功名进而抱得美人归的志向更加强烈起来，也未可知。读者看到的是，自从那一回望，贾雨村便放不下了，才情喷薄而出：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这首诗从禅学入手写“三生愿”，“一段愁”，淋漓地抒发了对丫鬟秀杏的思念与渴慕之情，对仗工整，词意畅达，可见他的才学非一般人能比。凡有才之人必有抱负，可是贾雨村苦未逢时，对天长叹，高吟一联云：

　　玉在匵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这一诗联不但对仗非常工整，而且寓意深远，他自比宝玉宝钗，甚是清高。“求善价”和“待时飞”则准确生动地表达了他飞黄腾达求取功名的强烈愿望。不是不飞，是苦于没有更好的价值方向可去。这可见他不但才学高，而且自信，有抱负。这让我们不禁想起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情来。李白是相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贾雨村是“求善价”“待时飞”，这可见贾雨村是估价而候，比李白有城府会算计。

就是这句联，征服了个性寡淡的甄士隐。二人就在这月圆之夜，款酌慢饮，谈兴渐浓，面对飞彩凝辉的月，雨村再次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这一首诗，把贾雨村的才情横溢，自恋和狂妄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以一轮明月自比，想象着自己“护玉栏”的强大能力，享受着“万姓仰头”的辉煌。他做着他的美梦，他不甘平庸，他渴望功名，渴望被注目。士隐听了也大叫“妙极，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贾雨村也自说非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当士隐送他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劝他黄道之期买舟西上时，他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他也许觉得以他的才学，理应受到如此优待，是他清高，不谙世事，还是不懂感恩，抑或是心里记着以图后报？不管怎么理解，他的“不介意”都令人深思，饱读诗书却不懂人情，也许是中国大多数读书人的性格缺陷，但贾雨村是生性冷。

当士隐送走雨村，还想着给他写两封荐书带至都中找个仕宦之家来寄身，善良周到的士隐却发现人家迫不及待早出发了，闹了个冷遇。雨村是有才学，但他为求飞腾而不择日子，不辞恩公，令助他一力的人心生凉意。可见他看重的只是功名，想起目下被资助的大学生，真令人深思。

贾雨村才学之高还表现在他和冷子兴对所谓“淫魔色鬼”的不同看法，他的思辩睿智通透，高过常人。他认为多读书识事，能够致知格物，悟道参玄。说是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馀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扰乱天下。他议论当势，鞭辟入里，譬喻精当。他言秀气与邪气之相生相克，说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致搏击掀发。及至于那邪气亦必赋之于人。置之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制。这些议论比之冷子兴不知高出多少呢！

再次，林黛玉的多才多艺，很大程度上应该感谢她的老师贾雨村的教授，黛玉的诗词技压群芳，从侧面可见老师的文化深厚。所谓名师出高徒，贾雨村确实是一位合格而尽职的优秀老师。

贾雨村后来借着学生的裙带关系做了高官，贪腐成性，腐败堕落，这不能掩盖他的横溢的才华和过人的能力。他的作为知识分子的不能坚守信念堕落贪腐令人叹惋，不能不引人深思，这不禁让我想起不久前热播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里那位名师书记高育良，学而优则仕，他们俩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案例，然而最终却念歪了经，走歪了路，从贫穷到腾达，从江湖到庙堂，这期间依靠的不仅仅是学识，他们的堕落与贪腐成性，除了个人修为恐怕还有值得研究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