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什么都很慢
“外婆,你在医院?”
“嗯,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睡眠质量极差,所以我习惯在睡觉时把手机调成静音,什么事都等我睡醒再说。不过我一般都会在七点多就醒了,所以基本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可是也会有例外,就像今天。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拿起手机已有N个未接来电,其中最让我忐忑的是外婆的来电。自从我上大学以后,便鲜少去外婆家,遇到逢年过节也不过是一顿饭的探望。
起初外婆总是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来,不说别的,就问我在干嘛。我知道她是想说,不忙的话就去看看她,可还是宁愿宅在家里。久而久之,外婆的电话少了,少到让我看到她的来电就会内疚,会自责不知该如何应答。带着这份忐忑我回拨了电话,没等她说话,我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医院里独有的广播声“三十四床呼叫,三十四床呼叫……”
“我下午去看你。”
“好。还在上次那栋楼,四楼三十床。”
外婆的身体向来不好,哮喘也是老毛病了,除了哮喘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缠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病房,外婆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鼻头一酸,也露出一丝笑容。舅舅见我来了闲谈两句后就把外婆委托给了我。我向来不擅言谈,应对这种状况更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低头玩手机。不知是沉默了多久,外婆突然开口了。对了,我怕接到她的电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来电大多是要给我安排相亲了。
现在她又见缝插针说起了这事。尽管上次的“三观论”打消了她给我物色对象的想法,可她还是很关心我的感情状况,不忘催促我赶紧下手,不要等到后来只有剩饭了。
“你知道我和你外公是怎么认识的吗?”
在我正要使出浑身解数逃离她的连环说教时,外婆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从舅舅口中听过爸妈的故事,在婶婶那里听过爷爷奶奶的故事,却真的对外公外婆的事情一无所知。
“哦,不知道。”我缩着头怯怯的回答,却又有些好奇。
我的外公普通农民出身,年轻时血气方刚参了军。如果说现在人对参军入伍还存在争议,还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当兵就是为了待遇、为了特权、为了还算丰厚的退伍费,那么那个年代参军绝对只是深深的信仰。那时候当兵不像现在这么麻烦,只要你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要你想加入军人队伍,部队定当来者不拒。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藏独分子嚣张跋扈,西藏动荡不安,而外公所在部队的驻地正是在西藏。
外公在参军之前就认识了外婆。那时候很少有什么自由恋爱,两个人因媒妁之言就约定了终生。不过只是口头约定,外公没娶外婆,直到他踏上征程那天也没有。临行那天外婆塞了一包袱吃的用的,抱在怀里去车站为外公送行。
外公面容严肃,不解风情的催促她回去,说未过门的女人这样主动会让人笑话。
外婆听了后皱着眉头一个劲把包袱往外公怀里塞,就是不愿离开。两人这样拉扯着直到火车发动才不得不分开。
外公上车后趴在窗口喊“想我了就给我写信,记得给我写信。”外婆攥着那始终没送出去的包袱一角连连点头。
那个时候没有短信,没有微信,打电话也不像现在这么便捷。所以想念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写信。
从陕西寄一封信到西藏,现在大概需要一周,那时候却要走上大半个月才能送到对方手里。
所以无论你是悲伤难过,还是兴奋激动,那一刻你想与他分享自己的心情,要延迟半个月。
那时候你明明是很想念一个人了,才不得不铺了信纸,买好信封,提笔书思念,可这思念也要延迟半个月。这样的相思只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肝肠寸断。可是即便如此外婆还是用自己大半个月的粮票换了一本破旧不堪的字典,一字一句的拼出对外公的想念。然后再等一个多月才终于等到回信。
外婆说外公的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很丑,可那时候的信她一直保留着。他们彼此靠纸笔维持着感情,用笔墨寄托着想念,这一来二去的一写就是六年。一别就是六年。
六年后外公休假返乡,还是那个月台,月台上等待的还是当初那个人。外公下车说的第一句话是“走,回家”。第二句话是“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把你娶走”。
这句求婚很粗糙很简单,却让外婆泪流满面。两个人在仅有的几天里仓促的办了婚礼,两张纸,四杯茶,两个鸡蛋,一个印着“喜”字的脸盆,就这样算是礼成。婚礼结束后没几天,外公马上要回到部队,这一次外婆名正言顺的跟了去。可是刚到那,就因为高原反应必须立刻返回。外婆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还是不忘叮嘱外公照顾好自己。外婆的高原反应很强烈,这些肉麻的场景都是外公后来告诉她的。外婆说到这,脸上泛起红晕,害羞的样子像少女一样。
外婆回家后又开始奔赴在去邮局的路上,蹬着那硕大的二八自行车。
一次信里这么写道:建军,你要当爸爸了。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封信在外婆肚子还平坦的时候寄出,等到肚子里像塞着西瓜一样还是没等到外公的回信。外婆就每天眼巴巴的等着,等到得知她的思念传到的消息,等外公的思念和喜悦传到的消息。可是这一等,十月怀胎已够,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呱呱落地,却还是没等到。
后来等到了信,又等到人的归来,这一等又是一年。幸好,这次回来就再没离开。
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男孩,凑成好字。若即若离的爱情总是被放大了美好,很多人在尝过相思的苦楚之后就以为能耐住生活的柴米油盐的折磨。
可是真的朝夕相处之后,外公才发现,外婆虽然做饭好吃,可是厨房却总是乱的一塌糊涂,因为她总是争分夺秒的去打牌。外婆也发现,外公从来不让她干任何重活,可是生气起来就会摔东西,无论贵贱。然而就算这样,他们还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
曾经我以为那时候的婚姻,哪有爱情可言,父母之命的婚姻啊,不过就是找个相互支撑的人,只是依常规的走形式。
可是外公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外婆的悉心照顾告诉我,我错了。外公去世时,外婆也像丢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一连几天茶饭不思。外公走后,我经常看到外婆对着外公的照片偷偷抹眼泪,会时常冷不丁的就叫起他的名字。每次生病住院,她都会笑着说,是外公想她了。我想这也许才是我不敢再去外婆家的原因。让我如何面对这般深情的思念?想念喜欢安静,不愿被人打扰。
“嘿,你别说,我昨天梦到你外公了。梦到他准没好事,瞧今天就住院。”
外婆浅笑着埋怨,又像是在炫耀。埋怨外公终于想起她了,炫耀她有这么一个想念她,又让她时刻想念的人存在过。现在也一直在她心里。
“上次你说什么三观,我听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我和你外公吵了一辈子不也是这么过了一辈子吗?”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