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留痕群友存文优选热文榜单前三 群英荟萃

十四年

2024-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六便士文字小站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咱们结婚去云南怎么样?参加傣族的泼水节。”江澄将播放着泼水节宣传片视频的手机递给梁冰。

视频中,穿着五彩斑斓衣服的人们站在广场中,拿着桶、盆和水枪尽情地泼水。每个人身上湿漉漉的,阳光照耀,身边都萦绕着一道道彩虹。看着这畅快淋漓的场景,江澄嘴角上扬。而梁冰却眉头紧蹙,不自觉地用双臂环抱身体,她的眼前是漆黑、阴暗,污秽不堪的水泼在她身上,冰冷刺骨,那一刻,现实中咖啡的清香消失了,鼻腔里充斥着排泄物的恶臭和莫名的血腥。

“我们分手吧……”梁冰径直走出咖啡馆,周末的商业街,人潮涌动,大家都是三五成群,享受愉快的周末。梁冰孤零零一个人,逆着人潮快步向前走,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就一直走,走到日落时分,在一条断头路前停下脚步。汗水已经冲花了妆容,脸上是斑驳的痕迹,头发散乱地贴着额头。她回头望了望,茫茫人海,没有人奔向她,翻了翻手机微信,只有群消息。

晚上,江澄躺在床上打手游,微信电话响起,打断了他“出招”,是雨茉,梁冰的闺蜜。他烦躁地接通电话,耳旁是一阵电闪雷鸣。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扔大街上呀!她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总能触她的雷点呢?”

江澄咬了咬牙,大喝道:“哦!每次都得我哄!我迁就!我不累吗?我没压力吗?既然她提了分手,就如她所愿吧!”

“哎!”还没等雨茉再说话,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她旋即给梁冰拨通电话:“冰呀,幸好没结成婚,这个江澄也太不靠谱了,都知道你不能听这些,还总这样。还有,我刚才给他电话,他那个态度……”

“就这样吧,很累了……”梁冰打断了雨茉的输出,她都没有想到,今天的分手没有心痛,没有惨烈,心底涌出的是如释重负的快感。

“这么多年,你真的太难了,所幸现在过得不错,再有个能理解你、关爱你的人就更圆满了。”雨茉在电话里呜咽。

梁冰面无表情,淡淡道:“和我相处真的很累,我过不去的坎儿太多了,要不是当年我帮你挡下那些,我想你也不会和我做朋友。”

雨茉迅速转换话题:“明天晚上还去那家酒吧,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梁冰今年三十岁,是省重点中学火箭班数学老师,虽然工作不到十年,但年轻有为,她独创的“几何解题思路”,获得“全国教学竞赛”第一名、“国家级教学专利”,她带的班数学均分110分以上(满分120分)。她是省教育届的神话,也让这个从偏远小镇来的姑娘成为全省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破旧的巴士里弥漫着汗臭味、土腥味混合着机油的味道,令人不禁作呕。大巴车沿着崎岖的山路一圈一圈地快速开,每一次的颠簸车的框架都发出干涩难听的“嘎吱”声,仿佛马上要散架。但车上的人却不以为然,因为他们习惯了,这是从城关镇到村子里的唯一通道。

梁冰已经十多年没坐这辆车了,每一次急转弯她都来不及调整身体适应,头重重撞在窗框上,但她早已顾不上这些,被焦躁、忐忑、厌恶填满。因为昨天早晨的电话,她再一次跌入了好不容易爬出的深渊。

车停在村头路口,和十四年前离家时一样,甚至更破败,窄窄的土路留下纵横交错的脚印、车辙。门口的石碑棱角已磨圆,斑斑驳驳地露出“鹿鸣村”三个大字。村口并排坐着三个老人,他们目光浑浊,懒懒地晒太阳。梁冰一眼便认出是她三姨、三姨夫和他们邻居彭阿姨,貌似他们没认出她,她也不想被认出,便压低帽檐快步走进村子。

村子里富裕点人家早搬走了,年轻人们也外出打工谋生,只有几家穷户老人留守。即使上午十一点,也静悄悄的,偶尔听到几声鸟鸣。

梁冰穿过黑暗、狭窄的小路,来到一处低矮的砖房前。因为年久失修,外墙已经成了断壁残垣,木头门被腐蚀得勉强合上,轻轻手指一碰便打开,一股腐败难闻的味道窜入鼻腔,梁冰干呕了几下,掩着鼻走入房间。这间房子很黑,正午的阳光都照不进来,伸手摸电灯拉绳,却只摸到一根麻绳。梁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走进房间深处,里间好像有一张床,她拿手电一照,顺着幽暗的光,床上是一张枯槁的脸,蓬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她如树枝般干瘦的手伸向灯光,卡着痰的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声音。

梁冰的思绪瞬间飘到二十年前,也是一束手电光,照在十岁的她身上,那时的她头发蓬乱,衣服被扯得一条一条的,脸上布着一道道血痕,下半身隐约作痛,双腿失去知觉。拿手电筒的人,眼神中却是比看一坨狗屎都恶心的厌弃。因为这个眼神,梁冰无数次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慢慢沉没,冬日河水的冷都比不上那个眼神,当她被人救上来,经历了生死劫后,还是那个眼神,更加的冰冷与嫌恶。

而如今,那冰冷刺骨的眼睛已经变得呆滞、浑浊,镶嵌在一张满是皱纹的枯瘦的脸上,眼睛透过手电的光是绝望、无助。梁冰冷哼道:“你也有今天。”

躺在发臭破烂的棉被中的老人,流出泪水,带着分泌物的泪水在脸上的沟壑中瞬间消失。喉咙里慢慢咳出:“对……不……咳咳咳……起……”

“你那个对你好的丈夫呢?你那个好大儿呢?”梁冰把手机手电筒光亮调到最大,刺眼的冷光晃得对面的老太太闭上眼睛。

“我错了!乖女儿!救救我好吗……”

梁冰的两眼湿润了,眼睛充满泪水,她将手电筒的光转向墙面,斑驳破旧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老头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很慈祥,梁冰攥紧拳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当年你继父那么对你,你妈还一直维护他,为了和那个老登的儿子把你赶出家门,现在老了、病了就来找你吸血了!”电话里,是雨茉愤怒地咆哮。

梁冰淡淡道:“我暂时给她安置在养老院了,她那个叉烧儿子我也起诉他了,到时候通过法律划分抚养权。律师是一个学生家长介绍的,在咱们省里打这类型官司成功率很高的,费用也很优惠。”

雨茉的声音柔和一些:“善恶自在人心,你看那个老登,最后也没好报,让人给打死了。你的日子呢?现在越过越好了。”

梁冰攥紧了手机,眉头微微皱起,思绪又一次陷入黑洞。与雨茉通完电话后,手机跳出一条短信,是一个群发的请柬:

亲爱的同学们、敬爱的老师们:

后天晚上七点,在洲际大酒店设宴款待、一叙旧情。望各位出席。

李妍

看到落款的名字,梁冰的呼吸急促起来,尘封许久的记忆盒子,随着这个名字被打开。

李妍,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李氏”的独生女。她的父亲从“放牛娃”到“美国开店”的传奇经历,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李家又作为全县第一纳税大户成为全县的焦点。李妍这位“掌上明珠”也一直是全校瞩目的存在,再加上她长相漂亮、穿着时髦,从小受艺术熏陶,是校园文艺汇演的翘楚,更是情窦未开少年们心中的“公主”、“女神”。

而那时的梁冰,干瘪、瘦弱、黢黑,营养不良的身体上顶着一头油腻、糟乱的短发。因为十岁时和继父的事情传遍全县,她也成为大家避之不及的对象。她的脸上、胳膊上总会出现淤青和伤痕,没人安慰她,更没有人为她递上伤药,只有背后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自那天之后,梁冰的时间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

“这个,不留疤。”雨茉把一盒用了一半的中药膏放到梁冰桌子上。

“谢谢。”待雨茉的身影走远,梁冰才小声嘟囔了一声。

下课,梁冰与往常一样,抱着满是补丁的书包穿过巷子,幽暗的巷子里只有那盏濒临损坏的路灯忽闪忽闪。

“求求你了!这是我所有的零花钱!别打我了!呜呜呜……”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巷子里传来。

梁冰听着这哭声有几分熟悉,便停下脚步,顺着一闪一闪的灯光,她看到巷子尽头跪着一个女孩儿,垂下的头发遮住脸,校服上满是血污。灯光暗下来,梁冰屏住呼吸,靠近两步,灯光又亮起来,一只纤长的手薅起那个跪着的女儿头发,是雨茉,与平时的白净、恬淡不同,她的脸上是一道道血痕,刚刚发育的胸部剧烈地起伏,感觉下一秒就会窒息。顺着那只纤细的手,是李妍,平时那个笑起来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儿,她如今的笑容好像美杜莎一样,邪魅、狰狞,梁冰不禁出一身冷汗。

“滚!”李妍正要向雨茉胸口踹,“哗啦”,一个声音传入深邃的巷子,一道刺眼的光亮射进巷子,驱散了黑暗,让这里宛如白昼。李妍不禁用手挡住眼睛,试探地走出小巷。

“谁?”李妍警惕地询问。

“是李妍同学呀,刚才有人说这边有异响,我来看看。”保安大爷说。

“哦,叔叔呀,您好,我们正在这里背课文呢?在教室怕声音大影响刷题的同学。”李妍的眼神从狠厉变得温和,声音又成了温柔甜美。

“今天放过你这个蹄子!”待保安走后,李妍拍了拍雨茉的脸蛋,好似拍一颗西瓜。巷子里走出五个身影,这就是有名的“美少女战士”。只有雨茉一个人瑟缩在墙角嘤嘤地哭泣。

第二天晚自习,梁冰课间上厕所,开门时门却打不开,厕所的灯忽然关了,厕所一片漆黑。自从十岁的那个夜晚,梁冰最怕黑,睡觉也开着长明灯。此时的世界被黑暗吞噬,梁冰觉得呼吸急促,她的下肢开始肿胀、疼痛,她用力推门,却觉得厕所门锁得更紧了。脖子再一次被一双粗糙的大手锁住,窒息,绝望,黑暗中那双闪着肮脏、凶恶的光的眼神盯着她,那双贪婪的眼睛把梁冰再度拉入比地狱深处更深的绝望。

“啊!”梁冰失声绝望地呼喊,整个人瘫坐在厕所湿漉漉、黏糊糊的地板上。

“哗啦啦”一大桶水从天花板浇到梁冰头上、身上,透心的寒冷渗入骨髓,水顺着发丝流入鼻腔、口腔是一股恶臭,好像是保洁阿姨天天洗臭烘烘的拖把水。梁冰的胃里反上剧烈的恶心。

此时灯亮了,刺眼的灯光晃得梁冰睁不开眼,厕所门也打开,她慌乱地滑出门,顺势狼狈地趴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看那猥琐样子,真是什么家庭出什么孩子。”梁冰趴在地上,用手慌乱地揉了揉眼睛,手上是刺鼻的味道。抬眼看,是李妍,身后站着她的四个小跟班,她们脸上的狞笑,好像阎王庙里鬼魅。

“哎呀,脏死了、臭死了。”李妍的“跟屁虫”杨莉嫌恶道,说着用满是泥巴的鞋底蹭了蹭梁冰的头发和脸,她的口腔里又多了土腥气。

梁冰错过了晚自习,衣服又脏又臭被全班嘲笑,除了雨茉,班主任也不顾青红皂白批评了她。

晚上下学,雨茉找到她,说:“我带你去澡堂子冲冲吧。”

两人来到街边的澡堂,雨茉本打算请她洗澡加按摩的,梁冰拒绝了,十岁以后她惧怕别人触摸自己的身体,冲澡她也很讨厌,随着花洒中的温水流下,她总会想起那个夜晚,多么清的水都洗不干净的身体。但今天她只能答应,要不如今这个狼狈的样子不能回家,雨茉将自己的校服送给梁冰穿,说她可以不换衣服的,因为澡堂子是她家开的。

“女孩子有没有规矩!这么晚回家,衣裳还成了这副模样!”梁冰回家是母亲的嘶吼,她的眼睛像一头饿极了的母狮,随时准备撕咬。梁冰没有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阁楼小屋。

“你给我过来!”母亲扑上来,抓住梁冰的手腕,力气很大,疼得她不自觉皱起眉。

“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香?去哪里鬼混了?”母亲干燥的鼻头嗅着她的香波味,梁冰瞥见卧室的门缝里有两双眼睛盯着她,充满了猥琐、狰狞,是继父和弟弟,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吸入拖把水还恶心。她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快步走上阁楼,锁住门,只留下母亲在咆哮。

家乡之行,梁冰以为只是解决家中的事情,便只带了几件轻便舒适的换洗衣服,没想到竟有同学聚会。她驱车赶往县城,来到最高档的商场。如今县城已经今非昔比,记得小时候来县城,所谓商场不过是低矮的房屋,里面保留着70年代的柜台,随处可见的杂牌、山寨产品,吆喝声此起彼伏。价格更是低廉,一件在省城卖到60元朝上的纯棉T恤,在这里标价十元,泼辣的阿姨、姐姐们与店员一番唇枪舌剑,价格一路能杀到五块。如今县城百货店,是个五层的西式小洋楼,里面装修典雅,服务员穿着合体的制服,画着全妆,笑盈盈地看着来往的顾客,挑选衣服时,也是轻声细语地提供专业的搭配服务,还会招待顾客坐在沙发上,喝刚刚煮好的玫瑰花茶,配上一块美味的小饼干。梁冰买了一身花色偏向华丽的套装,竟花了5000元,这个牌子她在省里见过,这个套装也就2000块。

“看来小镇也就贵妇们能待了。”梁冰感慨道,这时她想起五人帮中的杨莉,那个每次用脏鞋底在她脸上摩擦的“贱女人”。典型的县城“婆罗门”,大专毕业就在家里安排下嫁给年长五岁的“富二代”,两个月前又生下三胎,如今靠在小红书分享每日“躺平”生活就收入不菲。

当梁冰无奈退学,背井离乡时,是雨茉和她妈妈为她送别。她记得阿姨将她揽入怀中,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胸怀的温度是如此炽热。“孩子,恶人有恶报的……”

梁冰十四年来用了近二十个小号关注着她们的社交媒体,从微博到如今的抖音、小红书,甚至还翻墙到外网看他们的INS,她看到的是越来越好的生活。尤其李妍,她高中毕业后申请到某知名艺术院校的全额奖学金,在国外读完硕士回国,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并抢占直播带货的先机,将企业的影响力扩展到全国,她如今为家乡代言、为“三农”代言,口碑极好,实现了“小公主”到“女王”的蜕变。

“同学会绝对气势不能输。”梁冰下定决心,县城的发廊发型虽土,但在理发师精心的堆砌下,她收获了一个富贵味十足的造型。

晚上的同学会在县城最豪华的酒店,来到酒店门口,这里不似一个小县城,门口停着限量版的豪车,进出的人都身着奢侈品大牌。梁冰昂首挺胸地走到前台,咨询包间的位置,服务员听了后脸上僵硬的笑容瞬间变得发自内心:“女士,您跟我来!”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坐上只有她们两人的专用通道电梯。

“女士,请进。”服务员的腰弯到45度,手自然地指向面前的大门。黑色的大门上镶嵌着金色的花纹,增添了高贵、大气。梁冰用手拉开大门,觉得些许吃力,服务员慌忙走到她身前,用力拉开门,战战兢兢道:“怎么能让您开门呢?我来我来。”

门拉开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奢华的包间,梁冰上大学时,曾在五星酒店兼职,那是她见过最高级的场所。包间布着一张二十人的桌子,中间置一座假山,山顶有一辆水车,不紧不慢地旋转着,潺潺流水缓缓而下,干冰制成的云雾萦绕,丝丝冰凉沁人心脾。除了五人帮,剩下的也是同学里混得风生水起的。班长南生坐在门口,看到梁冰眼中瞬间亮起光,用衣襟擦了擦手心的汗,伸手道:“梁……老师吧,小时候不声不响的,如今真是太优秀了……”

梁冰礼貌地握手,用余光环顾四周,大家都以一种带着迎合的笑容望着她。唯有黄倩—李妍的“保镖”,以睥睨冰冷的眼神看她。黄倩初中时身高已经175厘米,如今的她可能得1米8几,体型也和小时候一般壮硕,好像一堵高墙。

看着那双凶狠的眼睛,梁冰想到了每一次在小巷,自己被黄倩用力怼在墙上,体力不支的跪下,五脏六腑仿佛移位的痛苦,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记忆犹新。她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无力地喘息着,黄倩的两双大手紧紧锁住梁冰的锁骨,又是一轮锥心的疼痛。

“就这么倒下了!你让你爹上的时候怎么挺舒服的呀?啊?”黄倩粗重的声音震得梁冰鼓膜疼,话语更是比刺刀剜心,她愤恨地咬牙切齿,迎来的却是巴掌重重地扇在脸上,脑袋里像敲响编钟一般咚咚直响。之后她失去了意识,只觉得身体一次次被重重扔在墙上,骨头像被碾压机碾碎。然而,第二天,当她拖着淤青、肿胀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来到老师办公室时,昨天在巷子里为她打120的班长南生却说:“是她自己摔倒的,我没看到有人呀!你不要讹人呀!梁冰,我知道你家经济困难,你也不能讹人呀!”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有待考证的往事。每一个人都主动和梁冰敬酒,也勉强回忆和梁冰的友谊,那时候,除了雨茉,全校都没有人和梁冰说话,即使她次次年级前三。每个人都和梁冰提到“教务主任”这个词,她已经连续三年带出全省第一,今年她的教学法又在全国研讨会受到关注,校长找她谈话,有意向破格提拔她教务主任,可鉴于年龄、资历,还有其他因素,又很难,希望她能够下一学期再创佳绩。

“这群人还真是本领不一般,连省里的事情都能门清。”梁冰心中暗自思忖,可表面上却憨厚而谦虚地敬酒道:“我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和前辈们差十万八千里呢。”

“看着他们现在一个个过得这么好你不难过吗?不恨吗?”雨茉心疼而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十四年了,每一天、每一小时,甚至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如果见到他们,我应该怎么办呢?我也预设过能不能给他们难堪,或者他们再次给我难堪我该怎么办?但真见了面,好像也就那样吧……”梁冰手上拿着一个金箔名片,是李妍的,今天聚会结束,李妍追出来塞到她手上,又替她叫了车。梁冰又瞟了瞟桌面,除了黄倩,她有在座的每一个人名片,车上南生给他发了微信,想问问他哥哥家孩子能进梁冰的班吗,虽然这孩子年级倒数前十。

挂断电话,梁冰盯着“李妍”两个字,回忆再一次袭来。

其实李妍没有打过她,也没欺负过她,李妍总是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每次当她狼狈不堪时,她才缓缓走到她面前,眼神依旧冷漠,像看一袋垃圾一样鄙夷地看着她。在她打算退学时,南生让雨茉转告她:“这三年大家不和梁冰说话,孤立梁冰是李妍的主意,因为李妍讨厌梁冰,觉得她很脏很恶心。”

十四年了,梁冰每天都看着李妍的社交网站,备战高考时,在餐馆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看到宿舍十几个人都已经进入梦乡时,是李妍在国外学习的照片激起了她的斗志,借着楼道幽暗的灯,复习完一门门功课。大学考教师招聘时,面对岗位1比1000的激烈竞争,是李妍在国外发表成果的照片,激发了潜能,最后以其貌不扬的二本师范类院校学历,打败八大师范的研究生们,顺利进入重点中学任职。她这么拼命走到如今只想站在李妍面前问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第二天早晨,梁冰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梁冰老师吧,我是李妍,今天中午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就咱俩,方便吗?”

“好……”梁冰的语气平静,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她在心中已经演练这一天成千上万次了,比起残酷的报复,能够和她比肩、碰面已经很艰难了,她用了十七年,搭进去半条命才等到今天。

李妍约梁冰在聚会的酒店西餐厅见,今天的李妍穿着一身CELINE的套装,正式却洒脱,头发随意挽起,整个人一看就是松弛中带着井然有序。梁冰则比昨天朴素了很多,宽松的白衬衫,高高扎起的马尾,额前的八字刘海用夹板固定造型,增添了活力。

中午的西餐厅只有她们两人,看到梁冰,李妍热情地招呼她,在中午炽热阳光的照耀下,那笑容热烈而温暖。李妍一直这样,对同学微笑、对老师微笑,如今对观众微笑,却唯独对她,摆出阴森可怖的表情,如今,她也对她笑了,可莫名的恶心从胃一直翻滚到喉头,梁冰尽力压抑着,僵硬地回了李妍一个微笑。

李妍将菜单递给梁冰:“梁老师,看看有什么爱吃的,他们家西冷很赞呀,黄油熟成21天呦。”

梁冰从小过着贫苦生活,最穷的时候连续两个月白米饭配咸菜,榨菜两天才敢吃完一包。即使如今生活好了些,她却早已对吃没有什么欲望,甚至某一顿在饭店吃多了会呕吐,这也是梁冰常年消瘦的原因。

“我不太了解这边的菜,你看着点吧。”

“好,那就来两份西冷套餐,酒给我俩开我存在这里那瓶就好。”

等菜间隙是沉默、尴尬,梁冰的手在桌布下摩擦。李妍则尴尬地陪着笑。终于,前菜上了,李妍赶忙招呼道:“这个渍橄榄和小番茄味道不错。”

梁冰面无表情地用叉子叉了一块,品尝一口,酸甜的味道让她唾液分泌,刚才干涩、紧张的感觉缓和了一些。

牛排上了,梁冰和李妍切了一小块牛排入口,待品尝结束后,李妍微笑道:“其实,咱们上学的时候来往得不算多,也有点不愉快。”

“你知道呀……”梁冰故作平静,但说这话时,后槽牙已经咬碎。

“也都是年少无知,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进入社会了,别总挂怀这种小事了,反而现在应该多维护维护社会的圈层。”李妍向梁冰酒杯中倒了点红酒。

听到李妍这话,梁冰气得都要爆炸了,她强压怒火,从牙缝里平静地漏出一句:“你想办什么事儿。”

李妍轻轻一笑,说道:“我老公的女儿,明年要中考,数学不太好。”

梁冰很久以前就听传闻,李妍结束学业后拒绝了很多年纪相仿的富二代、精英的追求,与一位比自己大十五岁的离异商人步入婚姻。据说他丈夫是个神秘的投资人,人脉资源很广,李妍能有如今成就也仰仗她这位神秘老公铺路。梁冰其实是不信的,她记忆中的李妍喜欢篮球队队长邱天,并展开疯狂追求,得知邱天喜欢隔壁学校的小妹妹后,还曾带人去堵那个小姑娘。看她的社交网站也知道,她大学到研究生期间谈过的男朋友,都是年纪小、长相帅气的,每次也是轰轰烈烈。而这样的李妍转头嫁给一个带女儿的离异老男人。

看梁冰不发话,若有所思地摆弄盘子里的配菜,李妍紧追道:“听说你有意向竞聘教务主任,我老公非常看好你的,他是看了你资料觉得你前途无量。”

梁冰起身,面无表情,淡淡道:“谢谢你的午餐。”

梁冰是走着回酒店的,顶着中午炽热的烈日,觉得一阵阵眩晕,思绪飘到了从前。

“这个脏孩子!”梁冰被推搡进厕所,倒在湿滑的地上,淤青上又加了淤青,发黄的校服被黏腻的污水浸透。

李妍站在中间,像看一只苟延残喘地蟑螂一样看她,扇了扇空气中的臭味,漫不经心道:“处理处理臭气。”

随后,缓步退向一边。“哗”!一大桶带着霉味的拖把水倒在梁冰身上,浇得她彻底瘫倒在地板上,此时的她好似一只被碾伤的蚯蚓,艰难地在湿滑的地面蠕动,耳边传来的是嘈杂的嘲笑声:“脏孩子!看这恶心样儿!快堵住这张丑恶的脸……”

“哗啦啦”纸篓中的卫生纸一筐筐倒在梁冰身上,沾上水的卫生纸迅速沉甸甸地挂在梁冰身上,用过卫生纸的恶臭和卫生巾的血腥味混杂,梁冰瞬间要窒息,她用力拿手乱挥舞,留下一个呼吸的地方,之后便是暴雨般的暴击,比雨点更密集的拳打脚踢。

“这脏东西,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梁冰好似一具干尸,身上糊着肮脏的卫生纸,只有鼻孔露着,勉强呼吸,但吸进的气体又是令人作呕的臭味。不知过了多久,梁冰醒来,是校医室,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泛潮的衣服还散发着臭味。

“你醒了,去浴室洗个热水澡换上吧。”校医扔过来一身衣服,指了指值班室的门。

热水流淌在梁冰的身体,却捂不热冰冷的心。现在的梁冰,在烈日下淌着汗,看着炫目的阳光,险些晕倒,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旅店的,问前台要了两瓶藿香正气水,躺在床上,空调的冷风徐徐吹来,她的身上一身冷汗,脑子里不断地想起过去的事情。

“你下一步该怎么办?再说你现在补课不是很难吗?”雨茉焦急地说。

梁冰闷声道:“以朋友身份造访,看看孩子都好办的。李妍丈夫还投资挂名我们学校的教育集团呢。”

“那你屈服了?”

梁冰深深抽泣,语气颤抖:“雨茉,你知道吗?这么多年,闯过这么多关,支撑我的就是未来见到他们能碾压、报仇……但前几天遇到后,他们一个个是县里的、还有全国的名流,我如果只是个三流学校平平无奇的小老师,连坐上一张桌子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雨茉隔着听筒,听到梁冰的呜咽声,这声音渐渐转为大声哭泣,她的眼眶也湿润了,敲了敲听筒:“抱抱我亲爱的,这一切的苦只有自己知道。能撑过比十八层地狱都苦的生活,真的也就只有你,你太伟大了!”

梁冰深吸了一口气:“那天,那天李妍,还不要脸地说‘要不是我鞭策你,你也没今天’。太恶心了。”

“那你就罢手了?会不甘心吗?”

“我不知道……真没想到咬牙十四年后,更迷茫了……”

李妍在办公室看方案,为下午直播做最后准备。这时,助理匆匆冲进办公室,她捧着手机,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怎么了?”李妍眼中闪出一丝不耐烦。

“总经理,你看看网上……抖音热搜!”

李妍夺过助理的手机打开抖音实时榜,赫然飘红的字令他有雷轰炸之感:“著名女主播李妍被曝校园暴力。”

李妍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勉强扶住桌子才站稳。助理面露难色道:“总经理,今天的直播……”

“照常,要是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消息让直播中断,那我是什么?尤其这次直播,准备了半年的‘三农’大场,不播了这损失谁能担得起!”李妍厉色道,她拿出化妆包,掏出最艳丽的正红色口红涂了涂,走入直播间。

直播间此时已经有二十万人。评论区早已刷屏,密密麻麻的:“主播看着这么温柔,没想到私下这么吓人。”

“人都是两张面孔!”

“竟然在厕所给人家‘贴加官儿’,杀人犯呀”

“事情也不能看一面,现在网上假新闻这么多,还得看看本人怎么说。”

……

李妍看着公屏密密麻麻的留言,拿出第一件商品,“有机大米”,微笑地介绍:“各位家人们,今天上咱们的福利爆品,东北有机大米,这是一块专用田,用专门净化的水……”

“不好,咱们直播间被封了。”导播大喊道。

李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中则是坠落悬崖般的绝望。她放下手中的大米,无力道:“什么原因。”

“是主播有争议……举报人数过多。”

“把手机给我,看看关联词条。”

“妍姐,还是别了吧……”助理为难、心疼道。

“给我!”李妍第一次向下属抬高声调。她接过手机,点入自己的搜索词条,连吃瓜的大号都开始搬运,短短两个小时,点赞已经破百万。点入评论,热评:“真的是上流社会最下流,看着光鲜,原来都是靠欺压穷苦人起家。”

“能这么校园暴力的,怕不是反社会人格呀。”

“抱抱那个受欺负的女孩儿,她该多绝望呀。”

……

李妍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因为穿着高跟鞋,脚踝狠狠扭了一下,手机砸在头上。但李妍对剧烈的疼痛浑然不觉。

梁冰坐在酒店的沙发上,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她拉着窗帘,窗帘缝隙流出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整个人一半被黑暗吞没,一半被阳光照耀。她扶了扶眼镜,盯着手机关于李妍的热搜。这时,电话响了,是雨茉:“冰,你看到了吗?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有证据吗?这是造谣罪,对方律师团又十分强大。”梁冰忧虑地说。

“就是气不过,恶心恶心她。”雨茉的语气带着一丝没底气。

“证据会随着李妍等罪行的公之于众。”梁冰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雨茉惊喜道:“冰,你早有准备?只是我这次太突然了?”

梁冰轻轻叩了叩听筒:“一切自有安排,既来之,则安之吧。”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雨茉又变得士气高昂 。

梁冰挂断雨茉电话,又拨通电话:“许老师,看来得麻烦您提前露面了。”

十年前的冬天,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是二十年来极寒。梁冰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被冻雨洗礼后是透心寒冷。她穿着早市刚买得20元的厚底鞋,像企鹅一样一步一滑地走着。她得赶家教,得利用寒假挣学费、生活费,明年要准备教招,还得攒钱报个补习班。

这家在一处老小区,老小区没物业,所以地面没有清理干净,只有社区和热心居民自发铺的瓦楞纸。梁冰踩着瓦楞纸走到单元门口,是联系自己的家长等着她,当两人见到彼此,都大为震惊。

“是许老师?”

“梁……冰同学……”

许老师是当年学校的校医,梁冰每一次被拖进医务室,她都会给梁冰准备干净的衣服,她离开时会给她药物和自己的饭票。如今为了女儿高考,她辞去工作,专心陪女儿读书。

结束补习后,许老师给了女儿100元钱,出去和朋友放松放松。留梁冰在家里叙叙旧。女儿走后,许老师握着梁冰的双手,泪眼婆娑道:“太感谢了,我都以为你这苦命的孩子会活不成了……现在竟然这么优秀。”

梁冰苦笑道:“日子熬着熬着就这么过去了……能和您再遇见,很开心。”

“冰,许老师,不,你就叫我许大姐吧,姐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多来坐坐吧……有困难也和姐说。”

梁冰和许老师再遇见的十年里,当她第一次教招落榜,没钱再报补习班时,是许老师帮助她再度上岸。许老师每周都会叫梁冰去家里坐坐,给她准备丰盛的家乡菜。梁冰也辅导许老师的女儿考上“双一流”大学,并且获得全额奖学金出国深造,今年毕业,入职头部公司。

但雨茉不知道许老师的存在,许老师曾和梁冰说:“冰,你要做的事情可能不仅仅是十年磨一剑,甚至是一生都会艰难。而我,就是你手中最后出鞘的利剑,所以,在这之前要收敛锋芒。”

梁冰看着李妍这些人的社交媒体,不止一次地绝望地说:“许老师,这一辈子我可能只能咽下去这些屈辱,永远不能见光。”

许老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那就咽下去,但前提是你过得好,你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小时候,你的原生家庭不能选。你又弱小无力,只能逆来顺受。你长大了,你又从一次次劫难中活过来了,那就务必要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不要和他们比,和你自己。”

如今,坐在黑暗中的梁冰站起身,拉开窗帘,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扫去了她身上一直带着的阴暗,此时的她更是豁然开朗。

电话另一头,许老师坚定地说道:“好的,我准备好了,我们的光明来了。”

“嗯,来了。”梁冰眼中噙着泪水。

知名主播李妍的校园暴力事件又有了惊天实锤。一位知情人向媒体曝光了十四年前李妍等人校园暴力当事人的伤情诊断,还有当时厕所校园暴力的照片,虽然十四年过去,像素很模糊,但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人的脸,而这些人,顶着稚嫩的脸却干着最残忍的事情。

这条爆料只有五个小时,点赞破300万,留言也破100万。

评论区都是:“这是变态吗?”

“看着毛骨悚然的程度。”

“虽然不能确认校园暴力者,但能做出这么残忍变态的事情,真的丧尽天良!”

“呜呜呜,被欺负的小女孩儿好可怜呀,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挺过去了吗?”

……

李妍的评论区因为谩骂早已关闭,私信更是污言秽语,李妍气愤地将手机丢到墙角,狂吼道:“梁冰!你这个死丫头给我等着!”

此时,一双修长却带着皱纹的手搭在李妍肩上,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你别出面了,我来吧。”

梁冰被李妍的丈夫,那位神秘的投资大佬约着见面,他的司机开着奔驰车来酒店接她,看着身穿黑色制服,戴着墨镜的司机,梁冰不禁想起港片中的黑道打手,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上车了。汽车停在水库附近,一片静谧,在这块鲜有人来往的土地,草野蛮生长,已经到了梁冰的小腿处。眼前这个男人,虽已经年近五旬,但看起来也就三十六七,他身材高大挺拔,身穿藏蓝色定制西服,内搭白衬衫。两鬓已经斑白,但却没有染发,反而多了随性大气。他看到梁冰后,微笑道:“梁小姐就这么过来了,路上难道不担心我的人会对你做什么不利的?”

梁冰也以微笑回应:“杨董这样的商业巨擘,不会对我这个小人物无礼的。”

杨董欣赏地再度打量了一下梁冰,他的声音如洪钟般中气十足:“好!非常好!我一直看好你,当时是被你的工作能力所折服,今天,则是深深敬佩你这处变不惊的办事能力。”

“杨董过奖了。”

“那好,咱们都是聪明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梁小姐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吧。”

“是你太太的事情。”梁冰此时神情多了些严肃,“那是否相信你太太?”

杨董面对湖水,看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平静地说:“本来我不太相信,那么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会这么残忍。但看到你,我相信了,因为一个人不经历至暗时刻,不从阴暗中爬出来,不会年纪轻轻有这个智慧、胆识、韧性的。”

听了杨董的话,梁冰攥紧拳头,咬着牙说:“她是这种垃圾、人渣……你还帮她?”

“哈哈哈,梁小姐虽然跨过了人生很多关,但还是没有经过‘婚姻’这道试炼。”他扭过头,望着梁冰,眼神里是长辈看向孩子的宠溺,“‘夫妻本是同林鸟’这句话你听过吗?”

“‘大难临头各自飞’?”

“哈哈,很多时候,夫妻两人更像是‘并蒂莲’,困难来了是想飞都飞不走的。”

“你和李妍是利益共同体,所以你要尽力摆平这一切,即使以后会和她一起站在污泥里。”梁冰语气里带着怨毒。

杨董的神情则更加和煦,梁冰去寺庙中礼佛,也去道观中拜神,他的神情就如神佛一般安静、温和却带着神圣的力量感:“不会的,梁小姐,你是聪明人,我也知道这次的风波并不是你有意为之,只是事已至此便将怨愤倾泻出来了。我知道你心里很忐忑,因为不是最好的机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是最好的机会。”

即使天气炎热,户外有三十多度,梁冰的背脊一阵阵凉意,身上浸出一身冷汗。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眼前这个男人,笑容和善,说话如沐春风,但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梁冰觉得自己站在喜马拉雅山脚下,抬头望见的是厚厚的云层,是越来越寒冷的冰雪,唯独看不到山的顶峰。她倒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说来听听……”

一年后。

今天是“谨妍传媒公司”的挂牌仪式,总经理李谨妍致辞。直播间评论区又炸了:“互联网没记忆吗?残忍的校暴婊。”

“李妍、李妍、李妍!这个死变态竟然又洗白身份出来了!”

“真当换了个马甲没人认识你了吗?”

如今的李妍,褪去了之前的明艳华丽,身穿一身米色西服,乌黑浓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扎着高马尾,妆容也是白净的底妆加正红色口红,增添了稳重成熟,她脚踩正装高跟鞋,身姿挺拔,她看了一眼直播的评论区,嘴角微微颤动,继续说道:“我们谨妍传媒将会为三农事业搭建更好的平台,实现全产业链的跟进,包括农产品的溯源。开发,中间的收购、精加工,再到销售,每一个环节都会参与,打造更优质的爆品,不仅惠及我们的农业生产者,更要惠及我们的消费者!”

随后,李谨妍介绍了新推出的三位主播,有一直跟随李妍的助理,也有通过筛选招聘的直播新星,更有高价挖来的知名带货主播。李谨妍表示自己将专注于选品和商务对接,能以最高的收购价和最低的售价来惠及农民和消费者。

结束演讲后,她看了一下手机,留言已经被屏蔽,相关词条也没有在平台生成。她再看看台下,丈夫坐在第一排中间,微笑示意,在说:“今天表现得我很满意。”

雨茉在飞机场,和一群举着“迎接奥林匹克数学冠军”牌子的人站在一起。随着广播声落下,出口的人如流水般倾泻,雨茉兴奋地挥着手:“梁冰!梁冰!”

梁冰扶着行李箱杆,正大步向前走,身后是一群身穿校服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女孩儿紧贴着梁冰,他脖间挂着一枚金牌,笑得自信而明媚,这是杨董的女儿,也是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她挽住梁冰的手,说:“老师,我要准备国际竞赛了。”

梁冰摸了摸她的头,说:“‘胜不骄,败不馁’就行。”

梁冰看到了雨茉,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热烈,在人群中发光发热。梁冰看到她嘴角也不仅上扬,渐渐咧开,笑得合不拢嘴,她想快步和自己的挚友拥抱,但考虑到孩子们,还是放慢了脚步,她习惯性地回头,心中核对了一下人数:“大家跟紧了!别左顾右盼的!”

走到出口,梁冰和雨茉都紧紧握着双手,开心地蹦起来,梁冰转头对学生们说:“孩儿们,这是老师的闺蜜,一辈子的好闺蜜,希望你们也有这样一个一辈子能互相扶持、互相关爱,走过至暗人生,又能顶峰相见的人。”

旁边接送的老师们马上上来接梁冰的行李:“梁主任,我们来吧,旅途劳顿。”

梁冰微笑道:“谢谢了!”

此时,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略微秃头的中年男人走到梁冰身边:“小梁真是年轻有为,之前让你担任教务主任,兼分校的名誉副校长,很多人颇有微辞呀,但你上任这一年,没有辜负推荐你的人的期望。反对声这两天也平息了。”

梁冰腰背微曲道:“谢谢校长,谢谢校领导对我的厚爱与栽培,没有你们对我的偏爱,也没有今天的成绩呀。这是北京买得景泰蓝,给嫂子当个装饰。”

校长满意地笑笑:“小梁之前性格有些急躁,有些年轻人的高傲,如今在教务主任的位置上磨练了一年,沉淀了很多呀。对了,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杨董一家也来。”

校长最后那句声音很小,只有梁冰能听到,她为难道:“校长,今天真的不能陪您了,走了一个多月,和家人吃个团圆饭。”

说罢,梁冰挽着雨茉的手,和老师们一起把孩子们都送到家长手里,就此别过。她看到李谨妍站在机场门外向女儿招手,两人目光交汇,有怨恨,有好奇,更多的却是淡漠。梁冰看着李妍开车带孩子走后,打开行李箱:“去北京也不知道买什么,那天抽时间买了些国博文创给大家,各位老师最近辛苦,假期还得顶着烈日来接我们。”

“梁主任太谢谢您了!梁主任这次才是我们的功臣!”

“祝大家假期愉快!”

梁冰坐上雨茉的车,雨茉摊手道:“梁主任,我的礼物呢?”

梁冰拍了一下她的手掌:“不会缺你的!”

“咱们去许老师家?”

“是,她和我联系了,咱们姐仨好好聚聚。你真的没有因为我十年没和你说许老师的事情怨我?”

雨茉收敛了笑容:“直到今天也会怨你不把我当朋友,但见到许老师的那一刻,好像也释然了。你知道吗?每次你被打成那样儿,都是许老师给你输液、喂药,是她捡回你的命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就是她真正为你考虑过,她这样,肯定是为你好,一个为你好的人怎么会去怨另一个为你好的人呢?”

梁冰有些哽咽:“你会恨我的妥协吗?”

“不会”,雨茉抓住梁冰的手,“我也是最近看到李妍,换个名字,成总了,那些人呢?还是该当商人太太当商人太太,该当白富美当白富美的,才明白,困在过去的事情和他们鱼死网破,咱们一辈子就困住了。现在这样,开始新生活多好!你升职了,杨董又用他的法律团队帮你打赢官司,和你母亲、弟弟彻底断绝关系,多好呀。”

梁冰沉默了,她打开音乐,正在播放《明天更美好》。

雨茉和梁冰来到许老师家,许老师已经在楼下侯着她们,三个人抱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上楼,院子里盘旋着她们三人幸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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