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大氅和蓝丝绵袄

        今天，在老家的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件老旧的棉大氅，原本鲜亮的蓝灰色的表面儿褪成了暗淡的灰白，红底儿白花的里层也有几处破损的地方，夹层里的棉絮不再软和，摸起来有微微的潮湿和僵硬。

        这原本是哥哥的棉大氅，那年，哥哥中师毕业后当了教师，狠狠心花半月工资在一家裁缝铺做了这件棉大氅，从此，哥哥白天穿着它暖身，晚上脱了“暖心”----哥哥会把它整齐地叠好，轻轻放在床里的枕边……（说不定棉大氅还会入梦呢！）

      我是没有资格----家庭状况也不允许穿棉大氅的。

        我当时正上初中，那年月，大部分家庭都穷，有几个能穿上商店里卖的成品衣呢？冬天到了，大家伙儿穿上自制的棉衣，罩上蹩脚的蓝色或灰色黑色罩衣，臃肿得像狗熊。

        那年我十四五岁，也到了爱美喜攀比的年龄了，我虽然羡慕一个比我低一年级的男同学----他经常穿一件牙白色的风衣在校园里玉树临风般那么引人注意，但我知道，人家父母都在乡政府上班----那是上层社会的衣着和包装。

      我还有个希望，就是拥有一件漂亮的羽绒服，淡雅的天蓝色，中间用缝纫机压上几条平直整齐的丝线印痕，整件衣服鼓鼓的像充了气，穿上去在校园里挺胸一走，肯定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那才叫神气呢！----我的一位同班同学就穿着一件这样的“太空服”，关键是，他的家境和我差不多__我们的父母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这个愿望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梦里都想着这件事。但是明知道实现不了的，谁敢给家长提要求啊？就这样，一直到上师范都未能如愿。

      上师范了，最难捱的是冬天，我穿着土的掉渣的“撅肚棉袄”在校园里“招摇过市”，这是种用土黄色或紫褐的手织棉布做表面儿的棉袄，粗大的白色针脚赫然在目，最尴尬得是衣襟上缀了五颗绳结的老式纽扣！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不起我，在我磕磕碰碰的青春岁月里充斥着敏感和自卑。

        后来竟然歪打正着，在一次班级小品比赛中，农民式的老棉袄，加上我紧张羞涩的神情，一个初次进城既紧张又迷茫的老汉活脱脱被我演活了，这个小品在汇演中得了奖，在大家的掌声和笑声中，我内心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现在想起来都心酸。

      在师范二年级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一点，哥哥的那件灰蓝色大衣“下放”给了我，虽然它不再十分暖和，但穿上它，我能够在校园里挺起胸自信地走路了。

        而此时，对于“蓝色羽绒服”的渴求一直没有停息，过去如此，现在依然。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会勾起我内心的欲望：学校宿舍外面晾衣绳上，有件天蓝色的羽绒服（应该是丝绵袄），那么长时间晾晒在那里，一天、三天，五天、半月……竟然经历了一场雨，它还孤单单地呆在那里。我多想趁着月朗星稀，偷偷过去，把它据为己有，但我明白，那是不光彩的事情，人再穷，志不能短。后来，那件天蓝色的羽绒服，时不时会出现在我梦里……

        毕业后参加了工作，由于常年养成的节俭习惯，我不太喜欢买新衣穿新衣，妻子逼着我逛商场买衣服，我千看万看相中的衣服，妻子都会戏谑我：你相中的不是衣服，是价格吧？……以至于有几次买衣服，妻子事先悄悄和店主建立“攻守同盟”，对我封锁价格。或者来个“善意的谎言”。偶尔买件新衣，我竟然会扭捏着不敢在大庭广众下亮相。

        现在条件好得多了，衣服款式颜色琳琅满目，并且价格也不贵，可是我却错过了喜穿新衣的年龄，奔五十的人了，还讲什么样儿呢？能保暖、不露皮就行了，那次妻子收拾旧衣服，从柜子底下翻出五、六件我以前穿过的秋衣秋裤欲扔之，我说，洗洗还穿吧，反正在里头挨着皮，别人看不见的，能省则省嘛！

      在生活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五十岁以上的“油腻大叔”们均不太喜欢买新衣服，倒是善于开拓“衣服新市场”----有几个没穿过自己孩子的旧衣服呢？打工掏力的农民工，不但穿工装，还会很自然地罩上上高中孩子穿过的校服；我的一位男同事，今冬的着装有点儿怪：那件长款棉衣虽使他愈显苗条，但款式、颜色“很有型”，一问，果然是儿子“下放”给他的！

          今年春节期间，偶尔翻出儿子大一时的一件蓝色轻便羽绒服，试着穿上，照照镜子，自我感觉还不错，不愧是三四百的衣服，轻柔保暖，还不变形，更重要的是，穿上后感觉瞬间年轻了许多……

        忽然间就想起了少年时那件晾晒在宿舍前天蓝色丝绵袄，虽然从色泽、质地上它远远不如眼前的鸭绒服，但它曾经那么强烈地激起我年少心海的涟漪。

        还有那件蓝灰色的棉大氅，在那个物资匮乏，家境普遍贫穷的年代里，曾经温暖着我们一家人的心！

      真的！在物欲横流、各种高大上需求横行世界的现代社会里，我们很容易得到满足，但是我真的找不到当年灰大氅、蓝丝绵袄对我的那种深深的诱惑、和那种涩涩的、暖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