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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怡)过年

2018-01-25  本文已影响0人  宁静台

宁怡的短篇小说

小时候,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二哥还在。他带着我们上窜下跳,总不安生。我偏爱跟在他身后,向他要糖吃。他就用仅有的一点压岁钱给我买。

街口有一个卖糖画的姐姐,总是穿着精致的湖绿旗袍,盈盈笑着。她手上一舞一动,可爱的小蝴蝶就出来了。糖画姐姐是外乡人,听说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看她的气度,总觉得是大户人家。这些都不提,她的糖画真是太美味了。二哥买了小蝴蝶递给我的时候,街上热热闹闹的,金黄小蝴蝶快要飞起来了,我把她吃掉了。这天姐姐收摊的早,她也要过年吗?我不知道,她也会领压岁钱吗?

二哥牵着我的手穿过狭长的小巷,夕阳把我们的背影投在地面上,长高了好多。二哥是小姨家的孩子。小姨嫁的早,二哥比我还要大四岁,他可帅了。那些小姑娘说喜欢他的,都被我打回去了。

要吃年饭了,圆桌上摆上梅菜扣肉。二哥夹了一块“张嘴!”

我囫囵吞了,末了还有些不舍得。再想吃又怕了,妈妈要看到了。

过了一年,二哥去城里念书了,只有暑假回来陪我玩了几天。

大坏蛋!

隔壁的茵茵给她姐姐写信寄过去!我也要写,哼!虽习了字,却还是歪歪扭扭的。问了茵茵写什么?她翻出一本姐姐留下的句子集,说:“这句吧!”

“腊八君归否。”

二哥回了一封“将归勿念”

(宁怡)过年

盼着总算到了那一天,家家户户都熬着腊八粥,巷子里都可以闻到香味。我早早起来,在门口台阶上看着小人书。这是二哥给我的,孙猴子西天取经的故事。

日头渐渐西沉,阿婆唤我去吃烤黄粑。黄粑很甜,我最爱吃了。可是二哥还没有回来。我啃着黄粑,望着小巷的尽头。

卖糖画的姐姐和二哥一起出现了,他们愉快地聊着走过来。我跑过去向他笑,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这么晚!”

他把我抱起来,跟糖画姐姐说,“这小家伙太黏人了”

我不高兴了“我可不是小家伙,腊八粥还是我一起熬的呢!”

他作势要把我放下来,“不是小家伙就不用哥哥抱了是不是?”

我闹:“不要嘛,不要把青儿放下来”

他笑:“真是,成什么样子!让你芜蓁姐姐看笑话了”

我忙道:“芜蓁姐姐好!姐姐的糖画可真好!不知道原来和二哥是同学。”

芜蓁莞尔:“我是下半年才去的。若你喜欢糖画,再做与你吃便是了”

我练声应道:“好啊好啊”

二哥和我送姐姐回了她,便往家里赶。阿婆该着急了。在家几天,二哥叫我念诗。我其实很爱诗经,那是一本画本。每一首诗旁都配有精美的插画。可惜字我认不完,所以央求二哥教我。他在家就特别好!教我念书写字,又给我炸洋芋吃,还带我去找糖画姐姐玩!

现在想来,那时二哥和芜蓁就一日一日的亲近起来,只我一人未发觉。我还邀她来家里玩,不改口偏要叫她“糖画姐姐”。她湖绿的旗袍换作鲜红的,艳嫩着一出喜气洋洋。阿婆留她吃饭,心里对这乖顺又精致的姑娘喜欢不已。

不出几日二哥又去上学了,我在家里写他教我的“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字写得越来越好看,我把它贴在墙上,心里的欢喜就盛一分,空落就少一分。阿爸不同意我去读书的请求。阿妈和阿婆对我很温柔,这件事上却无能为力。我难过地在灯下一遍遍地抄写着诗经,害怕就要逝去它了。

余下的压岁钱被我拿去小摊买书,《浮生六记》和《梦溪笔谈》其实是不大懂的,于是又看很多遍。早上就拿着一本去赶鸭,小黄鸭都奔向了溪边,我就坐在大石上看书,还是不想放弃。

七月七是我的生辰,我看月色朦胧,饮汤吃长寿面,又去求阿爸。

“阿爹,我十三了,我长大了!

阿爹,让我去念书吧!”

这次阿爹却没有直接拒绝,他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

“你想好了”

“好吧!安生念一年是一年”

我没有想到,竟然被答应了,一晚上都兴奋的睡不着。至于阿爹的最后一句话,自然也没有深究。上学了就和二哥在一个学堂了,当然他懂得比我多许多,没关系,我从弟子规开始念。

住一屋的姑娘叫念念,枫桥镇人,与我同岁,初见一副弱柳扶风林黛玉一般的模样。然而几天就和我熟了,互相都觉得彼此是大傻子,就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不知不觉已是半年。

夫子上完了弟子规和三字经。我问他上不上《诗选》,夫子说要上,我便一直期待着。其实大家都不喜欢罗夫子,他太严格了,背不过就会被重重地打十下手心。不过我不怕,我一向是能被过的。

这背不过的时候,不还有念念提醒我吗?

暑热来,得了几天假。一直听说寄月城的锦云楼的桂花糕很好吃又不贵,这般遍与念念去了。念念换上来时那身淡粉芍药的旗袍,刺绣精致碧簪摇曳,一步一动皆是风情。相比我就只有宽大的深蓝色长衫了,总不能这样走在念念身边吧!

她微微一笑说:“别担心,我还有一套,取名微雨,给你穿吧!”微雨也极其出尘,颜色是雨后初晴碧蓝如洗,布料也柔软顺滑。我穿上果然不一样了。

“青儿真美啊!亭亭玉立”

念念温柔地对我说:“我来为你簪发吧!”

她取出一颗携粉色璎珞的簪子,插入我的发髻里。镜中的自己美好得不似寻常,颤抖着不敢相信。念念从背后抱住我:

“我家青儿当然是最美的啦!”

(宁怡)过年

谁家女儿初长成,豆蔻梢头二月初。我与念念相携逛过花市,人群还是熙熙攘攘的。到了锦官楼,要了一碟桂花糕,一碟青团,两杯酸梅汤,便坐下听邻桌人交谈。

“最近北方可不太平啊!”斯文的男声说。

“是呀,我也算逃过来了。谁知这里却是一片繁荣景象呢?”这次是低沉的男声。

“我看也太平不了多久!”又是那个斯文的男声。

这天听到的话,我们没有太放在心上。走了一天也累了,便早歇息。夜色朦胧,新月一弯挂在漆黑的夜空,我俩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锦官楼的菜果然好好吃”念念说。

“嗯,桂花糕好软好甜。”我附和

“嗯,像你一样好软好甜”念念说。

“不要闹啦”我急忙阻止这奇怪的话题走向。

“可是你就是很甜啊!我家青儿”念念继续讲下去“

“我原来叫芜念,生在兰溪谷。我不是嫡女,母亲生了我便死了。大太太气恨我娘夺她的宠爱,她刁难我一个小孩子。”念念突然沉默了,半响又说“也罢了,不提了!”念念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

“青儿,你是我在这世间识得的最好的人。

青儿,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青儿,你特别可爱。”

夜很静,我就静静的听着她的话,从床榻上起来,缩到她的床上去,摸摸她的头,抱抱她。

我听见自己说:

“念念,我也很喜欢你。”

“念念,我会对你好好的。世界也会对你好好的”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

芜念与芜蓁,难道有什么亲缘?

不管了,最喜欢我家念念了。

腊八节,要和二哥一起回家。我想到念念波折的身世,去问她:

“念念,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她从桌前回头,脸颊两边的碎发微微扬起。她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可以吗?”

我望着她的眼睛说:

“可以啊!我很想和你一起过年吃年夜饭了!我阿婆煮粥最好吃了。你可要尝一尝”

于是和念念一起收拾了行装,与二哥一同乘上回家的马车。我对念念说:

“以后我们都一起过年好不好?”

念念说:“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哥无奈地叹:

“天真!”

“哼,才不许这样说”我最爱和他斗嘴。

“行吧!行吧!”二哥不争了。

“诶,对了,糖画姐姐呢?”

话出口我才想到不对,还是别让念念知道芜蓁的好。

哥哥答了我。

“你糖画姐姐今年不回镇上了,她去老家。”

我庆幸二哥没有说出芜蓁的全名。之前因为二哥对她有些不可言说的排斥,如今都消散干净了。现在我只想和念念一起,好好过年!晚上我们分享一床被子,透过格窗看黑夜里一弯明月。

翌日早起,我带念念去湖边散步,看榕树青绿,鸟鸣上下。阿婆也觉得念念文静淑女,很是欢喜,熬了粥来与我们吃,香软可口。

(宁怡)过年

上元灯市后,便要返学了。我穿上新做的衣裳,与二哥,念念一道去云裳镇看灯会。果真是赏灯盛会,花市灯如昼!谁家的少年又在河边放下花灯寄托心愿。前面是一个猜灯谜的摊子,我便拉了念念同二哥走过去。

且看这一条

“此物大而轻,肚内火烧心——猜一物”

“这么简单,不就是灯笼吗?”我一下就猜了出来。

“我家青儿真棒!”念念说。

“这条好像有点难。”二哥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红纸。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狸狗仿佛,既非家禽,也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可不是你二哥的‘二’字!”念念一想便知!

“诶呦,人家念念才是真有才!”

“某个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的家伙嘲讽我,哼!”

“别闹了,再看这个吧!”念念说。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玩物。

“谜底是爆竹!”我得意地说“我在红楼里读过的,元春出的谜”

如今想来,爆竹声中一岁除,爆完只余空萧索,繁盛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不知是否,一语成谶。我们仨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嗅不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我们拿了纸条正想去找老板换奖品,那个造型可爱的兔子灯!

四周突然爆炸了,大约还算远处,只听见巨大的轰炸声,房屋倒塌声。人群开始尖叫奔跑混作一团,二哥牵住我的手,我牵住念念的手。

繁盛的灯市,一年最欢喜,瞬间变成暴乱现场,架子上的灯被撞到,有的开始燃烧。我对四围的爆炸声感到麻木。人群也不知何处去,他们只是在逃。

这奔忙动荡的一晚,爆炸声终于停歇,二哥带着我们奔跑,远离熊熊烈火中的云裳镇。如果我能回头看,也许我还能感叹刚刚还美丽如画的小镇瞬间沦为火海。

事实上,我们在人群中奔逃,哪敢回头?我们不太敢回家,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又还能去哪儿?夜冷了,寂静了。那天我就知道,这个夜晚改变了我的一生。

天亮时,我和二哥清晰的意识到,家毁了,阿爹阿妈阿婆他们也不知道逃出来没有?泪水不受大脑的控制,一颗一颗往下掉。

“我本应该拉他们一起出来看灯会的!”二哥痴痴地说。

“不是你的错。”念念忙对二哥说。

不用返学了,彻底不用了!然而我们在经历着最深的悲伤。后来我常常想,当我快快乐乐地生活的时候,与此同时,也会有人在经历着深刻的悲伤,世界为何如此残忍。

你不认识的人,他和你在书店擦肩而过,或许他今天很悲伤,或许他也一夜间家破人亡开始流浪。

我们南渡,没有马车了,鸢飞郡遭到了全面入侵。枫桥镇在更南方,应该还算安全。大家的想法显然一样,一路上皆是逃难者。

在天潇镇,我们典当首饰住下,二哥去买米,再也没有回来。一起逃难的老爷爷的儿子也不见了。我们猜是被抓壮丁了。但一切像是深渊,越想越不安,推测引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等了一周,必须继续南下了。

我和念念的旗袍染上了尘埃,簪子也典当了。一路上的人,都在稀里糊涂地活下去。走过一个月,到了枫桥镇。所幸这里还幸免于难,念念的宅子也还在,只是积了灰。

留看的仆人也南下了,钱财也搜刮走许多,所幸还留了些。我们修整了下,衣服只捡方便的穿。动荡的年岁,黄金才是王道。

念念移动书架上的一本书,这里居然有一条密道。我惊讶地看着念念。

“这里存了些东西,金子我们带走吧!”

我惊讶与念念的私人财产之多。然而我们也是带不完的,量力带了些金子,又烙了许多张饼包起来。乱世独行不易,幸好还有念念,晚上我们拥抱着入睡,互相舔舐伤口。白天我们把白皙的面颊抹上灰,把精细的布料撕扯破。两个女子结伴而行,也是不易。

一直向西南走僻远道路,走到了黔州的小城,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樱散镇上不繁华,却算安定。我们拿金子置办了一处小宅,也算是生活了起来。想来如何挣钱,开办私塾教起了孩子,束修不多,但足够我们的花销了。

三月一晃,又快到腊八节。今年再也没有阿婆为我们煮腊八粥喝了!也没有二哥陪我喝腊八粥了!

念念搂着我,牵着我一起去集市买米和菜,回家自己熬一锅腊八粥。煮的多了,拿去分给我的孩子。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煮煮肉,

二十七杀年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念念和我两个人吃年夜饭,又一起想念二哥了!

年萧索,却也要坚强的活下去啊!

总有一天,再一次熙熙攘攘!

(内容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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