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四章 归来（2）
“烨帅说我今日漏洞百出。”他顿了顿，窘迫道，“那敢问纰漏究竟在何处？”
玄烨看向了身旁的幽邢，“不如由你来告诉他，如何？”
幽邢闻言连眼睛都瞪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
他点了点头，“本帅方才瞧你神色平静，想来也看破了不少。不如同大皇子一说，说错了也无妨。”
虽然觉得翼天飞不是个东西，但那也只是直觉罢了。若说这纰漏究竟出在了何处，他还真没能想明白。幽副将一脑袋的浆糊，一时词穷。他抬头望天，感叹自己上辈子造了孽，摊上了这么个主子命真苦。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成片的庞然大物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渐渐有了头绪。
“头顶还有你兄弟的穷奇督着呢，倘若你当真是来谋求合作的，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翼天飞义正辞严地提醒他，“方才我就说了，我不得机会，只能行此险棋。”
幽邢继而道：“再者，就算你想与我们合作，那也是你的如意算盘。你身后的这些兵呢？里面说不定还混着你父兄的细作，你就不怕他们在关键时刻捅你一刀？”
“众所周知，西枭是我翼天飞的。他们既然都是我的人，自然听命于我。”
玄烨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话，“是不是听命于你，那得打起来才知道。”
翼天飞的目光转而向他，面上挂着不高兴，“烨帅这是想离间我与西枭众将？”
“诚如尔言，西枭都是你的人，自然是不会被这三言两语所离间的。本帅副将为人含蓄，说话也隐晦，不如便由我来把话说明白。”南丘军的帅扫着底下化作人形聚着的颙，意味深长道，“他说这其中兴许混着你父兄的细作，指的却并非是翼天翔。”
翼银枭统共只有三个儿子，除去翼天翔外，他也只剩了那么一个弟弟。
玄烨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一瞬犹疑，十分坦然地把后面的半句话补了个齐全，“南枭也是你翼天飞的。然而翼天存却能在向凰谷把你的南枭拿捏得死死。那么你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定西枭里没有他的人？”
身陷的困境被对方一语道破，翼天飞却并没有慌乱。他针锋相对，“烨帅凭什么说翼天存将南枭拿捏在股掌？世人都知我那幼弟是个傻的。烨帅此言可笑乎！”
“翼天存傻不傻？南枭现在到底是由谁控着？”玄烨展开了双臂傲视群雄般地道：“你站在这里同本帅斗心计，不就是给了我最真实的答案？”
翼天飞沉默地看着他。
南丘军的帅继而嘲讽道：“世人都道翼天存是个傻子。但在本帅看来，翼天存非但不傻，他甚至比你还要聪明。”
幽邢闻言皱了皱眉心。虽然他家主子平日里的确是挺目中无人的，但今日似乎格外直白。眼前这位好歹也是翼族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而他们两个可谓是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上像个活靶子。身处险境之下，他竟还敢如此口无遮拦！还是那句话，倘若不是没把人当回事，那就是不怕死极了。
再观那位被当众羞辱的大皇子，他依旧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这都几棍子下去了，竟还没能将人打出个屁来！幽邢再一次感叹今日自家主帅算是遇上了个难搞的对手了。
玄烨与翼天飞对视，眸色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风斜斜地吹着，扬起了他垂于肩头的乌发。
蓦然间，他一语双关道：“起风了。”
翼天飞遂扬起了嘴角，“风起云涌，乃是变天的征兆。”
玄烨抬头看了看空中盘旋着的穷奇，幽幽一叹，“世事纷繁，权力制衡之下，受苦的皆是黎民百姓。”
“众生皆苦，我辈唯有求索以渡。”
南丘军的帅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清幽，“也许你当真能成一位仁君，那将是翼族这一辈人的福分。”
这一句话，叫幽邢不禁侧目。他有点儿听不懂玄烨话中的意思了。既然他都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心计，怎又能绕回去了！
“烨帅……”
玄烨抬手止了他的话，继而道：“但现如今南枭已经脱离了你的掌控，等同于翼天存断你一臂。在王权争夺的道路上，你已落于下风了。”
翼天飞笑了笑，却很难让人看出这转瞬即逝的笑意中是苦涩还是愤恨。
玄烨勾起了嘴角，意味深长，“在你们三位皇子的眼中，王权看似唾手可及，却又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屠刀。在这柜山的山谷中，你们父子三人相互牵制，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亦或者抽身而去。翼银枭北上声势浩大，便是断了你们做逃兵的念想。翼天翔需要翼银枭的支持才能与你有一番争斗，所以他受制于人，不得不打这一仗。而你忌惮他们联手，也只得被迫来打这一仗。然而在这片是非之地外，还有一个翼天存在向凰谷坐等白捡这个便宜王权。”
如此深入地一分析，幽邢也不禁啧啧唏嘘，觉得这位大皇子实在是挺不容易的。
翼天飞依旧沉默着，望着风中立如劲松一般屹立的南丘军主帅，不置片语。
玄烨在他的注视下接着道：“这一仗若是败了，翼族王权就是翼天存的了。倘若胜了，你们三兄弟便还有得一争。翼天翔输不起，所以西枭正压在头顶盘旋。你也输不起，但你比翼天翔聪明，或者说你比他狡猾。你知道只有保住西枭，才能回向凰谷与翼天存抗衡。”他顿了顿，“这便是你此时站在此处同本帅斗心计的原因。你想要借刀杀人，借魔族之力来杀你父兄，同时也是在借东枭与西枭来削减魔族的战斗力。然后你再回头杀魔族一个措手不及，得收这渔翁之利。如此一来，你即保全了自己的名声，也保全了西枭得以回向凰谷与翼天存一斗。”
绕了一大圈，他那主子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锋给调转了回来。幽邢被他绕得差点没弄清他究竟想干嘛！南丘军的副将兀自整理了一下思绪，觉得翼天飞使的这一招似乎与眼下玄烨使的这一招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眼睛不由得挪到二人身上还来回转悠，觉得他们再这么对望下去，大约会生出点儿惺惺相惜来。
少顷，翼族的大皇子终于笑开了。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南丘军主帅！既然是个如此机敏谨慎之人……”他看了一眼退到小木楼旁如临大敌的都城大军，“怎还会被人赶下了都城帅位？”
玄烨亦看了一眼那边厢脸色铁青的穆烈，幽幽道：“有些人，只有当你在他身上吃过一次亏后，才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翼天飞唔了一声，“你这句话倒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他沉沉一叹，“倘若不是深陷死局，我翼天飞定然是要交定你这个朋友的。”
“倒也不必。”
“可惜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烨帅，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就开打吧！”
玄烨一笑，“且容我换一身战袍？”
翼天存客气道：“我敬你是个枭雄，请便。”
还真是客气！
幽邢跟在玄烨身后一同回了屋子，不禁纳闷道：“南沙军设伏林中，难道我们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杀出去？”
门在身后一关，玄烨深沉地笑了，“既然大家把话说得如此清楚，那么礼尚往来，我们也不必太过为难人家。”
他一愣，“什么意思？”
“我们只管往天上去便好。”
“往天上去……”幽邢寻思了片刻，“主子的意思是，我们去为难翼天翔？”
“翼银枭虽有开疆拓土之心，却早已是强弩之末。有翼天存的存在的，翼天翔就注定是局中弃子。我们要破这个局，便从他入手。”
“那西枭……”
“眼下，三枭分工明确。我们打的是空战，翼天飞不会插手的。”
“主子何以如此确信？”
“方才我都把话与他说得那么明白了，如果他执意要与本帅对着干，那他才是个真傻子。再者，本帅给了他一个铲除西枭内细作的机会，他也无暇来给魔族添乱。”他继而点拨道，“倘若南枭还在掌控中，此役过后，王位于他便如同探囊取物。然而翼天存横插一杠，就让这个局的走势变得扑朔迷离。西枭不能在柜山折损，这是翼天飞全部的筹码。只要我们不动西枭，翼银枭和翼天翔就没办法除掉他。”
幽邢疑惑道：“我们为什么要帮翼天飞？”
“因为我们也别无选择。”说话间，玄烨披上了战袍，“我瞧他还算顺眼，便赌他是个守信之人。”
幽邢：“……”
南丘军的副将觉得自家主子这回赌得委实有点儿大。但转念一想，待到这一仗终了，东枭与北枭被歼灭，西枭回向凰谷与南枭一较高下，便也没有闲心和余力把鸟爪子往别人家的地盘上伸了。无论最后鹿死谁手，翼族恐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这一赌，赌的是柜山千年甚至是万年的安泰。束缚在南沙军身上的枷锁随即解开，也有利于他们日后回魔都城大干一场。此等一举多得之赌，倒也是值得的。
玄烨推门而出，迎面扑来了一阵大风。他望了望被遮挡得灰暗的天空，吹了一记亮哨。众人的目光皆被引去了半空，在成群的穷奇中寻找那只鸟身龙首神张扬的身影。
南丘军的帅形单影只，身旁只有一个不怎么能打架的副将。然而他的神色却不见半分的恐慌，只是毅然地望着北方那个看不见的魔都城。
天边龙吟滚滚，不多时便在北枭中杀出了一道清晰的光明。玄烨回神那一瞬旋即一跃，策着广无调头便往北枭的阵营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