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六兄弟爬行长大

去四周转转，东墩子因为拆迁，变成荒芜的空地，昔日鸡飞狗跳羊叫牛哞的热闹场景，恍若消逝了几个世纪。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陈万喜一家。

我那会儿四五岁。

正是撒野疯玩的年纪，常常从家门口跨过两座木桥，去东墩子找伙伴玩。

经过陈万喜家门口的时候，我会特别害怕，但在飞驰而过的一瞬间，又往往忍不住迅速地瞥上一眼。

那一眼，叫人胆战心惊。

低矮破旧的草房子内黑窟窿洞，地上瘫坐着几个人，好像一群黑猪，看不清面目，分不出彼此，成了蠕动的光影。

而且，只要有人经过门前，他们必然张牙舞爪，同时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喊声。

我没有见过鬼，感觉他们就是一窝鬼 ， 或者说他们比鬼还可怕。

毫不夸张地说，我那会儿关于鬼的联想全部来源于他们，或者说他们是我梦中恶鬼的化身。

听童年玩伴说，陈万喜得的是麻风病，娶了个痴痴呆呆的女人做老婆，生了六个儿子，因为少人照应，在地上爬行，在地上吃饭拉屎，必然成了一屋子奇形怪状的“鬼”。

贫穷的年代，疾病丛生，原不算奇怪，但像陈万喜家这样 ，一窝病人就少见了。

弟兄六人死了两个，最健康的数老二，后来成为我的同学。

年幼的学童歧视他，排挤他，没有人愿意跟他讲话，更谈不上跟他玩耍了，致使他沉默寡言 ，整个小学五年，我印象中没有见他说过话。

勉强读完小学，他辍学务农，之后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

很想了解他和其他兄弟近况，就跟东墩子其他同学打听。

得到的回复，依旧叫人唏嘘。

父母均早早去世，留下四弟兄独自过活。

老大一辈子光棍，境况可以想象。

老二，也就是我的同学，三十五六岁找了个带孩子的二婚，生下自己的男和女，在女孩溺水死亡后，就经常打骂二婚老婆，其他三兄弟一起动手，甚至摁进茅坑， 老婆不得不逃走。

老三讨了三婚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身体很差，苟延残喘。

老四花费三千元，买来疯女子当老婆，生下一儿一女，虽然身体不错，但仅仅凭一己之力养活四口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辛苦自不必说。

终于得知他家近况，似乎了却一桩心事，这一家人的特殊，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曾经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实，类似陈家的情况 ，在那时的农村并不少见，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还有更悲惨的，仅仅一个东墩子 ，不足百十户，我晓得的就有四对换亲，其中两个美丽的女孩跟我一直同学到初中，均半途辍学回家，给痴傻的哥哥换回嫂子。后来，一人逃不掉喝药水而死，一人嫁给瘸子之后生活还算平静。

我生活的荡区 ，小小的村落，地处偏僻，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譬如结婚三天半夜落水淹死，譬如聋哑兄妹成亲变疯……今人觉得难以想象，但确实发生过。

以后，我会慢慢地把这些事写出来，否则，感觉对不起那样的年代，那样的荡区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