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六）

说“颠覆”，还有一点，便是小说不像小说，甚至会疑惑：这是小说吗？按小说的元素：应该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塑造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及这个人物在怎样的环境里活动，然后通过这“三要素”反映作者的内心世界和认知世界：即怎样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以固有的“三观”形成赞成什么，反对或批评什么等等。但看这小说，似乎都不明朗，也没有引人人胜的故事情节，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时不时陷入主人公的“回忆”世界里去了。

《红楼梦》里面的人物众多，多到有几百号有名有姓的人，但主要就是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史湘云、贾探春、贾惜春、贾迎春、王夫人、王熙凤、贾母、贾政、贾敬、贾珍、贾琏、贾蓉、薛蟠、秦可卿、李纨等等。次一些的人物也有许多，如贾雨村、贾环、贾瑞、贾蔷、焦大、香菱、刘姥姥、鸳鸯、晴雯、袭人、麝月、秋纹、紫鹃、尤二姐、尤三姐、平儿等等。相对于第一档的“大人物”，山三反倒更喜欢第二档的小人物，对她们的印象更深刻。如贾雨村的护身符、贾瑞的“相思病”、贾蔷的爱情、焦大的“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香菱的学诗、刘姥姥三进大观园、鸳鸯的不屈、晴雯的勇和撕扇子、尤三姐的刚烈、尤二姐的悲剧、袭人与平儿的温顺等等。这些人物的性格鲜明，形象栩栩如生，仿佛就生活在当代，在你曾经的生活里出现过。

当然，《红楼梦》里的“大人物”也有趣，也有故事。比方说，“混世魔王”贾宝玉的“无事忙”和《芙蓉女儿诔》、林黛玉的《葬花吟》、薛宝钗的贤惠、史湘云的酣睡、贾探春的手腕、李纨的诗社社长、王熙凤的精明、贾迎春的软弱、贾惜春的缁衣乞食、贾政的虚伪与世俗、贾敬的沉迷炼丹、贾珍的扒灰、贾琏的风流、薛蟠的横蛮、贾母的诙谐等等。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但不同的只是科技的发展，生活的背景不同而已，人情世故岂会有变化？即便再过几百年，还不是“这些人”活在世上么？“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所谓“人精”，也是修练而成，岁月的沉淀而已。你看贾母，入世出世，什么事情能瞒过她的眼睛呢？王熙凤的厉害：人家一张嘴，她就能看到“房心”，一翘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无非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情商特别高而已。

相较于《红楼梦》里的人物性格鲜明，场景固定（人物大多在大观园活动），精彩对话较多，《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的人物形象也不矗立，性格相对模糊，对话极少，惜墨如金。且活动场景很不固定，一会儿在欧洲，一会儿在加勒比海，天马行空，行踪难觅，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是作者自话自说，自圆其说，心理描写与场景描写特别多。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这些描述特别生动，隐喻与比喻信手拈来，随处可见，鲜活得比《红楼梦》里那群卓而不凡、才华横溢的少女还要鲜活，还要有趣，还要可爱，还要叫人捉摸不透。不大像小说，反倒像诗歌与散文。小说里的主人公时不时读诗、朗诵诗、写诗，好像中国的唐朝似的，是货真价实的诗的国度，甚至叫人怀疑马尔克斯先生原本就是一个多情的杰出诗人。要论文学的最高成就与魅力当然是诗了，若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其灵魂是不朽的。不过，在时下的世界，确切地说，在山三生活的“枯井”里，倒是很少看到真正的好诗，这也不奇怪，诗算老几呢？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房子、车子、票子、位子、女子，“五子登科”才算成功人士嘛！否则条卵不是。即便在唐朝，诗的国度，许多著名的诗人，如“诗圣”杜甫之类不是一生穷困潦倒，“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 ，凭轩涕泗流”，“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么？其实在一个世俗的社会，诗的有无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地球还存在，南极的企鹅，北极的熊与光还存在，世上的男男女女在好望角，在天涯海角，在加勒比海还能做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