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贺岁离歌》 第九章 渡阳关
期末考试前几天，贺明林一边要复习考试，一边要照顾自己的二哥。二哥喉咙肿痛发炎、重感冒、还持续高烧，每日只能喝点清淡的粥，再吃半碗柔软的面条，换下的衣物要单独清洗，不可放进洗衣机，时不时还要烧一壶开水送去给他喝。
贺明杰从小就爱吃水果，他在广州打工时吃水果的机会很少，因为广东的水果奇贵，二哥为了省钱不舍得买。而在广西，水果不仅多种多样，而且价格亲民。其实全国像广州那样的城市，水果都贵，二哥只是因为知道了广西的水果有多便宜，才觉得广州的水果有多贵。
贺明林每天去镇上买菜时要顺便买几个水果，梨和橙子是他最好的选择，清热解毒、化痰止咳，梨不能挑皮硬的，容易影响口感，皮硬的梨汁水一般不多，橙子也不能挑皮硬的，皮太硬的话吃起来费劲，还有外表皮太硬的话意味着这个橙子皮很厚，橙皮太厚意味着果肉少而橙皮多，划不来。
二儿子回来住了几天，父母亲一眼都没有看过，只能隔着门板对话，关心的话没说几句儿子就开始赶人，并叮嘱父母亲没事少靠近他的房间。
母亲无奈，但她还是缠着小儿子问东问西，得知二儿子的病情之后她自己看视频学习炖网友分享的“抗阳神汤”——银耳雪梨汤。
她晚上从工地下班之后先不着急回家，拉上贺小武一起去购买食材，新鲜的雪梨、银耳、红枣、枸杞、还有冰糖。
在商场买食材耽搁了十五分钟，回到家之后一看手机发现陈美茹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喊她去给余梅包药，她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消息，然后放下手机，着手泡银耳，然后给雪梨去皮，后将雪梨切成块装进碟子里，将一切前期工作做好之后她才给陈美茹回电话。
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完余梅家的事她就急匆匆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看见贺明林和贺小武坐在餐桌上等着她一起吃饭，两人面前的碗筷没动，她的座位前还放着一碗已经盛满的饭。饭菜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不断钻入她的口鼻，她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她饿极了，换做一般人早就扑上餐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她没有，她狠狠地挥一挥手，说：“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的汤还没开始炖，待会晚了明杰就不想喝了。”
她将泡软的银耳从盆里取出来，将黄蒂去掉后剪碎银耳，放入锅中，添入适量的水，开始熬煮。
她亲自监测和把控火候，贺明林上前说要帮她却遭受拒绝。梨块、红枣、枸杞、冰糖放入的顺序和时间她都完完全全按照视频内容来落实，她心不在焉地吃晚饭，久不久离开餐桌去看看炖汤的情况。
晚上九点，香甜味飘满贺明林家的厨房，吴十三妹盛着滚烫的“抗阳神汤”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来到贺明杰房前，她将汤放在门口后不敢久留，而是快速地下楼，在下楼途中她大声地喊道：
“明杰啊，那个银耳雪梨汤很有用的，你记得趁热喝了它。”
“我看抖音那些人说，喝了这个汤喉咙很快就好了。”
“你千万不要忘了喝哦。”
“刚出锅，很烫，你喝的时候小心点。”
“听到了吗？”
“听到就回阿妈一句话。”
贺明林的房间就在贺明杰房间隔壁，母亲的大嗓门将正在专心复习考试的贺明林吓了一大跳，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投入知识的怀抱。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早晨五点时分，贺明林在漆黑的房间里睁开双眼，房间里没有发现一丝光亮，他的意识极为模糊，喉咙好似被一团纸巾塞住一样呼吸困难，他浑身虚弱地爬起来，摸黑找电灯开关。
他摸了很久才找到电灯的开关，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眼睛被狠狠地刺痛一下，他眼睛下意识闭上，然后用手掌捂住眼睛，过了十秒钟后才敢再次睁眼，将窗帘拉开外面仍然是一片乌黑，夜幕还没有消散。
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出了房间，他缓步走向大厅接了一杯温开水，咕噜咕噜喝下之后才稍微缓解了一下喉咙的不适感。离开被窝后他发现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冰凉，双脚止不住地颤抖，意识还是无法彻底清醒，头脑内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挤，整个脑袋晕眩中带有严重的胀痛感。
坐在二楼大厅沙发上闭目休息五分钟后，他突然猛地睁开双眼，头脑瞬间清醒，这是发烧的症状，他在发烧，他阳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躺在被窝当中，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担忧着下午的考试，更担忧自己的病体。
他思绪很混乱，想到了自己阳了之后二哥该怎么办，如果他和二哥都在房间中隔离那家务该谁去做，又有谁去给二哥送饭，如果要麻烦阿爸阿妈的话那他们的工作就会被耽误，而且阿爸阿妈不仅要照顾家里的两个病人还要照顾断了腿的四奶奶，太辛苦了，贺明林不想他们这么辛苦。
混乱的思绪一直纠缠他使他无法入睡，他的内心已经不能用痛苦来形容，这场病来得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时间飞速流逝，早晨七点钟天色已有几分亮度，吴十三妹像往常一样准时从床上爬起，准备出门喂鸡，这时贺明林戴上口罩从房间出来走下一楼，贺明林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吴十三妹刚好拧下大门门把手正要出门，贺明林用虚弱且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阿妈”。
吴十三妹似乎听出了他声音的不正常。
“哎”
“明林，怎么了？”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哦！今天要考试是吧。”
吴十三妹放下门把手后往楼梯口那边走去。
贺明林看见母亲正向他不断靠近于是急忙开口:
“阿妈你先不要过来。”
“我现在头很晕，可能是发烧。”
“也意味着我大概率已经阳了。”
吴十三妹立即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一面是担忧，一面是纠结。
想上前查看儿子的情况又不敢，以往孩子们感到头晕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摸摸孩子的额头，但这次她停住了，她感到很无措。
贺明林继续用嘶哑的嗓音说：
“我记得家里的温度计放在你房间那个柜子里面，你去帮我找出来。”
吴十三妹听完后立马走入房间，找到温度计之后她又把还在床上睡觉的贺小武叫醒，并告知他贺明林发烧了，喊他照顾着点。
吴十三妹将温度计放于大厅的桌子上就出了门。
而后贺明林拿了温度计转身上楼。
在量体温的时候他发消息告知贺明杰自己可能发烧了，问他阳了的第一天是不是也有发烧的症状。
贺明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叫他立马去镇上做个核酸检测。
体温计最终量出来的温度是37.8℃，贺明林确实发烧了。
贺明林预感到自己大概率是阳了，他开始拿着手机去查阳了之后的注意事项，然后联系自己阳过的朋友，询问他们是如何渡过这一阳关的。
朋友们极其慷概大方地给贺明林分享了许多经验。多喝开水，每天两碗“抗阳神汤”，避免剧烈运动，一整天躺在床上休息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事都不要做，这样会好受点，也有助于康复，清淡饮食，忌腥辣酸，杜绝零食，不能洗澡，洗澡会加重病情,按时吃药......
看到不能洗澡那一条之后贺明林忍不住发问：“如果十天不能转阴的话难道要十天不洗澡吗？”
朋友回了他一个肯定的表情包。
贺明林看到朋友的答复之后狠狠咬牙，而后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贺明林与朋友聊天期间，贺小武已经从床上爬起，他先熬了一小锅白粥，然后去村里卖菜的人家那里买了一块白豆腐和一颗白菜回来做一盘豆腐白菜，将早餐准备完毕，他走到楼梯口大声的喊贺明林下楼吃饭。
贺明林将口罩带严实之后下楼。
贺小武家的厨房隔壁专门有一个小房间用来当餐房，当贺明林战战兢兢地走到餐房门前时却看不见贺小武的身影，只见餐桌上盛放一小锅白粥，一盘豆腐白菜，以及昨天晚餐没吃完的半盘木耳炒猪肉。
贺明林喊了一声“阿爸。”
贺小武的声音随后从厨房传来，“哎！你先吃，爸再煮点东西”。
贺明林走到厨房门前往里望，只见贺小武在切梨，随后他就悄悄地走回餐房。
因为喉咙肿痛，他胃口大降，只是简单地吃了几口豆腐白菜，大部分时间在喝粥。
用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后他去饮水机接了一杯开水，坐到一楼大厅的桌子前，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瓶退烧药、一盒999感冒灵、一瓶999强力枇杷露，这应该是贺小武给他准备的。
吴十三妹从小照顾他们四个孩子，她严格叮嘱他们每次吃药必须是饭后十分钟，不能过早也不能过迟，他们四人一直铭记到现在。
盯着手机的时间，十分钟一到贺明林就先将一包999感冒灵倒入提前接好的开水里，然后往另一个小杯子里倒入十五毫升的999强力枇杷露，随后一口将枇杷露喝下，缓了缓，接着喝一口融入感冒灵的开水，最后取出一粒退烧药，直接丢入嘴里，配着开水艰难地将药粒吞下。
药吃完之后他迅速戴上口罩，低头玩手机。
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复习考试，镇上的卫生院八点半开门营业，他休息一下之后要马上去医院打点滴尽快退烧，以应对下午的考试。
贺小武将银耳雪梨汤炖好之后直径端来大厅，端到贺明林面前，叮嘱贺明林喝完之后等他，他要带贺明林去镇上卫生院。
贺明林看着面前的银耳雪梨汤，他很诧异，炖一次银耳雪梨汤至少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父亲从起床到现在的时间左右也就一个小时，他是如何做到边炖汤边出门买菜，边做饭煮粥的？
昨晚母亲煮的抗阳神汤也是这个味道，贺明林想到此就更诧异了，据他所知父亲并不会炖这种汤，就连母亲也是前天晚上看了一个小时教学视频才做出了这个味道，贺明林突然觉得今天的贺小武非常神秘。
在贺明林喝完父亲给他炖的银耳雪梨汤之后父亲也正好吃完早餐。
随后贺明林坐上贺小武驾驶的老式摩托车，父子两人一齐前往乌塘镇卫生院。
之前为了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乌塘镇卫生院在门前的空地上盖起一间铁皮小屋，用以进行核酸检测。
贺明林遵循二哥的叮嘱，第一时间前往铁皮小屋想要进行核酸检测。
在走过去的途中，贺明林看见一位身穿防护服的男医生从卫生院大门口往铁皮小屋走去，他头上戴着防护帽，脸上蒙着口罩，口罩前再加一层护目镜，这是近几年来医护人员最常见的装扮。原本铁皮小屋的小窗口处有几个人在排队等着核酸检测，待到那名医护人员走到小窗口处之后他就开始像赶小鸡一样将排队的人赶走。
“不用测啦，快回家养着吧。”
“测不测都一样的，全国人民都得阳一次，咱就别浪费这些资源了。”
“阳不阳的自己都能感受到。”
“一发烧保准是阳了，哪还需要测！”
“回到家之后多喝开水好好休息就行啦，药别多吃。”
“行啦，行啦，回吧”。
被他驱赶的众人纷纷离去。
贺明林上前询问那名医护人员为什么不能做核酸。
医护人员看见贺明林不听他的劝阻仍要上前，急忙用手抵在贺明林胸前。
“小伙子，你怎么不听话呢？”
“都说了回家多喝水多休息就可以啦，不用专门来测。”
贺明林首先说：“医生，你好”。
而后开始询问道：
“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不给测了呢？”
“自己花钱测也不行吗？”
医生无奈地回答他：“哎呀！浪费那钱干嘛。”
“出现发烧症状就是阳了，测核酸就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现在给钱也不能测啦。”
“回去吧。”
贺明林再次发问；“那打点滴能快点好嘛？”
“我想打点滴快点治好，因为我下午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
医生将他的身体调转，面向卫生院的挂号处，手指着卫生院里排队挂号的人，说道；“只有老人和小孩才需要打针。”
“你回去吧，现在医院里面的病毒比你身体里的病毒还要多。”
“你去打针只会越打越严重，而且打针没用。”
“听我的回去吧，多喝水躺几天就好了”。
贺明林垂头丧气地回到摩托车停车处，贺小武坐在摩托车上玩着手机，看见他回来就立即询问：“测了是吧？”
“走，爸带你去挂号。”
贺明林对贺小武说道：“刚刚医生跟我说不用打针，我们回去吧。”
“不用打针是什么意思，不打针怎么能好？”
“医生说回家吃点药多休息就行了。”
“都来到医院了还不打针，你这孩子。”
“医生说打了针也没用，温度降下来很快又会升上去，而且医院里面的病毒很多，别到时候你也被感染了。”
“爸不怕，不打针你今天怎么考试，听话，走。”
贺小武说完就拉着贺明林的胳膊往卫生院门口走。
贺明林迅速挣脱父亲的手说道：“下午的考试很简单的，即使发烧我也能应付，我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
“阿爸，我们回家吧”。
贺小武站立住，定定地看着挣脱自己手掌的儿子。
最终无奈开口：“好，那就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