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8—病房里的故事

      过完年，听说我们病房的一位患者在大年初五离开了，心情挺沉重，依稀记得每次住院的情形。

      第一次来住院，他已经错过了手术机会，只能化疗、放疗延长生命。他眉头紧皱，总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不愿和家人沟通，更不愿搭理医护人员。

      我们的聊天从心情开始。“老李呀，你今天感觉如何呢？”他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不好，疼的睡不着，吃不下”“你下床活动活动吧，你看看外面的天气多好啊！”“好什么呀，蓝蓝的天上飘着一朵乌云”咦，明明是一番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景象，在老李的眼里却是这般压抑的情景。看来真的是相由心生，心情也会影响人所看见的。

      他眉头中间深深的川字暴露了他的心境，当我看出了他的担忧，他的顾虑，他仿佛找到了知音，每天要找我聊天，聊他年轻时候的经历，聊他对死亡的态度。"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我甚至希望死亡来的快一些。我老婆可以遇到一个更好的人陪伴他，拆迁分到的房子就可以过户到儿子名下。我走了，没有拖累，他们会过得更好。”当时的我对他充满了深深的敬意，由衷地敬佩他面对死亡时的坦然、勇敢，也看出这并不是他真实的想法，没有人愿意离开亲人。他只是不愿让家人自责、痛苦，他拒绝治疗，流露出轻生的念头，也经常刁难妻子和孩子，让她们很伤心，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我赶紧找他的妻子和儿子谈了，让她们多陪伴老李，多理解他的情绪，让他最后的日子能舒心，也多劝导他，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经过医生、护士、家人的不断劝导，老李终于愿意尝试化疗。每一次住院，他的心情都很好，会和我们开玩笑，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会到护士站和我们说说话，看着他一天天好转，心情也比之前好多了，脾气也好了很多，老婆、儿子、儿媳轮流来陪护。对于护士来说，能看到患者在我们的精心治疗护理下，逐步康复，这是比吃了蜜还甜的事情。

      可是，临近年关的最后一次住院，老李脸色晦暗，发黑，没有一丝血色，每次进病房，他都无精打采，耷拉着头，我和他说话的功夫，已经睡着了。“护士长，我可能撑不住了，我想走了，感谢您在我最后的日子，和我说了这么多话，让我坚持了这几个月。”“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有战胜病魔的信心，病魔就是纸老虎，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你要是没有精气神了，我们再努力也是白搭，你要挺起精神！”“不行了，我累了，没精神了！我都已经飘起来了，飘到山顶，那里真好！”他说着胡话，但又好像是真的。

    离过年还有两天，他这种状态，肯定耐受不了化疗。和医生商量后，医生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建议先回家过年，年后，把营养状况跟上，再化疗。这个时候，老李已经疼的不能进食，插胃管也是被他拒绝的，他让我们帮他拔掉PICC，我也同意了，有时候，患者到最后，只要是让他舒服就行了。

      出院时，他很高兴，微笑着对我说“等过完年，我就听你们的，插胃管，再扎一个PICC，坚持化疗。”听到这话，我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把阿姨叫到病房外，轻声对她说“阿姨，你要有思想准备，他的时日可能不多了，他这么痛苦，离开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

      他走后，阿姨微信告诉我，并感谢我的照顾、安慰和提醒。他说“他走后，她才明白这个道理:医院再好，他得的病不好，大夫是人不是神，不能起死回生。”

      我的脑中反复出现那些我们拼尽全力抢救过来的患者，上着呼吸机，每天五六千的费用，熬上一个月，到最后，人财两空。医生护士每天要付出多少心血，到最后，除了家人的痛苦，还有我们的痛心。有时候，我们只注重生命体征的恢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患者的感受，家属的两难抉择，放弃，就等于给患者关上了一扇生的大门，坚持，除了延长他的痛苦和家人的煎熬，还有什么呢？

      患者到最后，他自己是有直觉的，他的直觉比任何仪器都准确，家属赞叹我的经验丰富，除了经验，更多是患者的真实感受。他们真正需要的又是什么？没完没了的放化疗？一瓶接一瓶的液体？吃不下睡不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和老李聊到死亡时，他很坦然、很平静。“哪个人都会死，有什么好怕的。死亡不是真的死亡，而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你有没有遗憾？”“没有，我这辈子，也风光过，也糊涂过，到了这一步，没什么遗憾。”这是老李教会我的死亡哲学。我们其实都害怕死亡，但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如何坦然面对死亡，让死亡更安详、更有尊严、是值得我们医护人员深深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