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之死
今天,老同学发来了微信,是死讯。郝仁跳楼自杀了。
最后一次看到郝仁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上课,给学生们讲一道数列题。突然,教室里的电棒摆动了一下,一个男生喊道,地震啦!随后便看到桌椅在轻微晃动。我马上停下来,命令大家赶快钻到课桌底下。学校每年都进行防震演练,等震感结束后,我按以往的规定,站在楼梯口,指挥学生们有秩序地撤离。郝仁在隔壁也正上数学课,他的指定位置应该在教室里,奇怪的是他却走出来了,憋红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跟学生一起下了楼,向厕所跑去。
后来才知道,是相隔六百多公里的地方发生了地震,震级3.8,对当地并没造成多大影响,我们这里也只是有震感,一场虚惊而已。但当时大家并不知情,颇有些慌张。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笑了一下,对旁边的学生调侃地说了一句,郝老师怕是要尿裤子了。
第二天学校召开全干会,郝仁被点名批评了。有学生检举了他。校长说,在危急关头,置学生安危于不顾,自己先逃离岗位,成何体统?还有没有师德?要求他做出深刻反省和检查。那段时间全县正在整顿教育教学作风,他这回是撞在枪口上了。为了端正行业风气,给学生、家长和社会有个交代,校党委为此专门召开党会,宣布了对他的纪律处分决定:开除党籍。
郝仁这么多年树立的光辉形象一下子坍塌了,我心里隐秘生出些许欢喜。这次的先进评选每个教研组只有一个名额,关键时候他出了这档子事,自然非我莫属了。
郝仁是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在业界很有名望,连年给学校最好的班级代课。我中考成绩勉强上了学校的录取线,但我爸是教育部门的领导,于是插班进了尖子班。老师们都给我开小灶,除了郝仁。他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课外从不额外补课。说实话,我数学成绩还不错,只要上课认真听讲,完全跟得上。但心里不舒服,总感觉怪怪的,有些别扭。
除了教数学,郝仁也喜欢画画。他在办公室养了几盆兰花,没事的时候对着描几笔。临毕业时,同学们都说,他的兰花画得有模有样,颇有几分神韵,我愣是一点没看出来。一个老师,不专心教书,充什么画家,附庸风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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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以后,我分回了母校,跟郝仁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那年市里教学能手赛教,郝仁是评委组组长。我私底下通融,请他照顾一下。他说你好好准备,评上了也是老师的光荣,结果背后结结实实捅了我一刀。别的评委都提前打过招呼了,就他较真,说什么一定得按规则严格打分,亏我还是他的学生!
受处分的那个暑假,郝仁被调到了偏远郊区一所生源很差的学校,好几年都没再听到他的消息。要不是老同学今天发来微信,我都要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了。
原来调入那所学校后不久,郝仁受处分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演变成他在地震时仓皇逃命,弃学生于不顾,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学生中有几个调皮的,平时不怎么喜欢学习,常造些事端出来。一日在课堂上起哄,公然挑衅他,弄得他颜面尽失,后来竟患上了抑郁症,夜间辗转失眠,白日懒言少语,只对着家里的兰花发呆。偶尔铺纸作画,笔下的兰花也软塌塌的,跟他一样无精打采。
一个停电的夜晚,周围黑漆漆的,没有月光,也没有风,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梦乡。郝仁从他家阳台的窗户一跃而下,结束了他短暂而屈辱的一生,终年49岁。
老同学说,我们毕竟师生一场,去送送他吧。
灵堂设在小区里,来吊唁的人不多,显得过于冷清。他大半年不上班了,又有那样的名声,许多人听说了只装不知道。
其实,他的死,归根究底,只缘于一泡尿。那段时间他患了膀胱炎,尿急,频繁上厕所,我是知道的。但当时,郝仁向校长解释的时候,校长大为恼火,以为他事后缺乏担当,仍在搪塞推脱,我本可以替他证明的,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