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雪》
雪色沽酒,断桥寒江上,孤叟垂钓,一阙山雀惊天色,清辉洒尘灰。素梅与雪色齐涌,惊得花振翅,霜落尘,积雪埋人,不觉眉眼覆霜雪,蓑笠翁颤巍巍起,抖一地冰棱,拄拐朝山野去。雪地间钻出一道白影,狸奴扫尾舌舔舐毛发,蹑爪紧随。
柴门掩,野犬吠,老叟褪蓑衣,野火软毡中,垂眼翻书卷。狸奴四爪微蹭,蜷在案间,昏昏欲睡。
老叟于塌间猛咳,如天地崩殂,地动山摇,抬眼处白绢刺红。翁恍惚,不觉蜡泪烫手,拂衣起,狸奴正酣睡。
猛然跌倒于地,咳嗽声不歇,叟怔松,方进屋,端药而出,药液一滴滴落入狸猫唇。药入,翁大恸,杯落地而裂,翁跌撞而走。
晨光熹微,白狸枕卧雪堆之上,毛发竖起,绿瞳惨然,唇眼处血溅落,竟是七寸流血,恍惚间见一垂髫小儿裹盐迎狸奴,白絮柳花飞,小人渐长,渐老。
一丈鹤红,一碗鸠酒,再亲手送它赴黄泉。
绿瞳森然,狸奴四爪埋雪,爬向晨光丛影,猫血浸入三寸积雪,淌落,一滴滴砸下。
终是气力不支,瘫倒血色天地间,化作白衣儿郎,伤痕累累。
靴声起,积雪簌簌,落入一双眼,灌溢了风霜。
刀客自远棹来,饮风溯雪,尘烟烫风月,荡入二十四桥的夜色。
剑气动四境,割裂乾坤,惊溃八方,摇撼着江陵日夜。
便自蜀中出,下白帝,入瞿塘,一路漂泊,恰见一白衣少年,眉目似琉璃,通透如玉,却鲜血染素裳,跌撞雪岭中,狰狞惨死之状,带回救之。
一溪野泉,萍荇泛湖绿,刀客磨刀,狸奴磨爪,霍霍朝江岸。
嘀嗒马蹄声中,夕阳斜长,一曲湘水悠悠,刀客枕风而歌,狸奴奇之:“子何为?”
花溪路,人影横斜,烟光软如透,刀客望烟笑,提刀道:“归乡调。”
“乡何在?”
刀客收鞘,马蹄趟过风月,踏遍千鳞青荇,声音散入风中,湮灭成灰,“无乡亦无家。”
狸奴啽默,垂眼望尖爪。
柴门之外山雪纷纷,人烟寂,鹤翁倚柱等一不归人,四十余年的风月,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翁哽咽而歌:“我有佳儿,非附名山。我有佳儿,非衣锦绣。曾食寒苦,曾咽辛卑,孝义明德,其馨满乡。”
“我有佳儿,不慕他生。”
“若生不能见天涯倦客,死为西风,日日拂过三春晖,换我幺儿温馨喜乐。”
终是不能亲见其最后一眼。
北风啸语间身渐僵,四感皆失,瞳目涣散着望远棹,双臂陡然滑落,彻底消弭的语调轻烟般震散了。
水波寒烟色,孤叟尸骨未寒。
尚未瞑目的眼空洞在原处,尤带依稀可辨的笑颜。
一地针落,狸奴尚未收回的尖爪僵在原处,仓惶听风声,喉间破出一声凄厉低啸,穿透穹野柴门,跌撞着隐入山野。
刀客细辨僵尸,缓缓哼起一曲归乡调,正如幼时老叟抱小儿所为。
却骤然跪倒死尸之下,面上无泪,身却抖如筛糠,瞳目血丝迸溅。
一寸一寸爬过,揽住白骨,哆嗦着阖上老叟双眸,嘶哑道:“爹。”
却再无声响回应。
江面冻了层薄冰凌,风雪覆城,老叟如冰雕般坐卧寒江上,刀客在狂笑,一身尘灰,刀风卷噬着草木风声舞,银刃寒光没入腹下三寸,血珠迸溅,却霎时撞进老叟死灰笑靥,终是颓然断了刀,跌入风雪中。
柴门外的雪落了一整夜。
文/江璧
注明一下:歌“我有佳儿,非附名山。我有佳儿,非衣锦绣。曾食寒苦,曾咽辛卑,孝义明德,其馨满乡。我有佳儿,不慕他生。”是来自《昭奚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