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他在海底,他着火了
01
苏雅热紧紧咬住嘴唇,艰难地吼道,“你们不会懂的,因为你们都是外星人。”
她起身离去,这场聚餐不欢而散。
她不满朋友说,抑郁症患者是无病呻吟,是脆弱矫情。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抑郁症的人,解释什么是抑郁症很难,所以她必须借助不恰当的比喻。
他们在海底,他们着火了。
即使患有抑郁症的不是苏雅热,而是她的前男友,左明盛。
自从他们分手后,左明盛的抑郁症,从中度恶化到重度。她根本无法欺骗自己,这一切与她无关。她也无法原谅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从未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时常头晕、幻听、睡不着。
苏雅热坐在广场钟楼前的长椅上,仰头望着鸽子从蓝灰色的天空划过,留下一条白色的线。她想起,夸西莫多在《恶魔之夜》中的一句话,“我时时自娱,并在死者中徘徊。”
分手是苏雅热提出的,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感情早已远远超越了男女之情,她说不清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他们从未有过矛盾和争吵,也没有不忠和欺骗。
分开不是因为不爱,只是因为在感情的羁绊和自由之间,她选择了自由,这听起来很荒唐,可苏雅热觉得她不喜欢羁绊,她无时无刻都要使自己是自由的,即使羁绊很多时候很美好。
夕阳的余晖落在广场上,鸽子歪着脑袋在踱步。
苏雅热拿出包里早上没吃完的面包,轻轻撕成碎屑撒了出去,引得鸽子纷纷向她飞来,可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想,鸽子也不再会飞来。
分手那天,也是在这里。
苏雅热记得自己哭得很伤心,左明盛无奈地摊开双手,走上前轻轻拥抱着她佯装责怪,“你把我甩了,到头来还得我安慰你。”
苏雅热愣了一下,笑了,左明盛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眼泪,也笑了起来。
她不曾想到,这样温柔的人,现在正受难于水深火热中。
苏雅热开始重新思考自由的意义,好像现代人的通病是害怕跟人产生羁绊。可即便是两个人行走在相反的道路上,缘分也许会被切断,但心灵的羁绊必定会永远存在。
她盯着微信会话框,拨通了语音电话。
02
我想死。
这是无数个黑夜,萦绕在左明盛脑子里的怪物。他的头好痛,胃好难受,这是服用抑郁症治疗药物的副作用。
他眼睛闭着,头脑却很清醒,一天不吃也不会感到饿,他将永远困于这黑暗的深渊,这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走向阳台,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那种跳下去的冲动如此强烈。左明盛恍惚了很久,以至于没有听见手机铃声响。
是苏雅热的微信电话,苏雅热得知左明盛患有抑郁症以来,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站了很久,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回拨了过去。电话那边的苏雅热显得很慌张,她的声音里好像有一把火,把语调烧的颤抖起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左明盛按压着太阳穴,好像电流在神经末梢催生出闪电与火花,伴随着极致的疼痛。
“我没事,刚刚手机在充电,我出来抽根烟。”
“你还爱我吗,左明盛?”
左明盛眼中突然生出一团黑夜中的浓雾,他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但他没有迟疑,“我一直爱你,即使我们分开之后,我也爱你。”
“爱一个人就会一直陪着她,不丢下她,对吗?”
“嗯。”
“既然你爱我,你也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这一次左明盛迟疑了,久久方才艰难地开口。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一直是个独立坚强的人,你不需要我。没有我,你的人生会很好。”
“我明早要去医院做检查,你能打电话叫我起床吗?”
左明盛突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事?”
“我没事,要做个小检查,我怕我明天起不来,我和医生约了八点,你记得喊我起床,好吗,一定要喊我好吗。”
对于左明盛而言,这世间他没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他有个哥哥,哥哥会照顾好父母,自己这几年存下的钱,前几天也给爸妈转了过去。
唯一让他放不下的是苏雅热。他一直觉得,苏雅热是自己黑暗深渊的一束光,只不过,她来过又走了。
“好,我明早接你去医院。”
其实,左明盛心里知道,是苏雅热每天让自己叫她起床的借口,帮自己撑过了这一个又一个难熬的黑夜,让自己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03
“明盛,我回来了。”
苏雅热半个月前回来了,就像她当初决定离开这段感情那样,没有任何迟疑,她回到了他们从前租的房子,和明盛一起住。
她将外套挂在进屋处的衣架上,和往常一样,转身轻轻抱住了明盛,将手里提着的炒栗子在他面前来回晃着。
宠溺地笑着,“给你买了最喜欢的炒栗子,我一会给你剥,好不好呀。”
左明盛没有笑,此时的他好像在荒原中,他低头望着贴在自己怀里的苏雅热,眼中是难以言说的东西。
他想要抱抱她,可抬起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久久没有放下,“一次又一次救我,一定很累吧,你没有义务不厌其烦地照顾我这该死的情绪,这是我的病,和你无关啊。”
“不要为了我放弃自由啊,你有很好的未来,它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我都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苏雅热假装生气,“说什么呢,我和它说好了,你喜欢我,不喜欢它,让它再也不要来烦你了,它再来,我保护你好吗?”
左明盛轻轻抱住苏雅热,温柔地用指尖梳理着她的头发,“我不能再去影响你的情绪和生活了。这段时间是我们分手后我最开心的日子,你该离开了。”
苏雅热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拉着左明盛坐在沙发上,然后自顾自的剥着栗子,然后故作轻松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看着每天假装开心的苏雅热,左明盛突然有些生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爱我,你的未来没有我会更好。我不想当个累赘破坏你的人生,苏雅热你听见了吗。”
苏雅热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凭什么凶我,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我现在这样我很开心,我就想好好地陪着你不行吗!”
她缓缓地坐到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之间,泪水止不住的流,“我需要你......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我害怕。”
左明盛蹲到她的身旁,轻轻抱着她的肩膀,把自己的头埋进她的胸前,“对不起,我不该凶你,虽然没办法永远陪着你,但在你找到下一个能陪着你的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会有下一个人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吗。”
04
那晚,左明盛将苏雅热抱到床上,躺在了她的身旁,吸顶灯被关了,床头桌摆了一盏台灯,台灯的光是暖橙色的,像日出。
他们彼此相拥,毫不隐藏地关怀着,并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对方,我爱你。他们都没有再去想得抑郁症的原因,而是抑郁症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的意义。
时间在那一刻无限延长,他们四目相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用。苏雅热只是微微一笑,朝着左明盛张开双臂死死相拥。
那一晚,左明盛睡得很好,是得病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在苏雅热眼皮上印下斑斓色彩。
她醒来时床边却空无一人,就像是触碰了某个禁区,她慌了,下意识满屋子寻找着左明盛。
在桌角,她找到左明盛写下的纸条。她的心突然隐隐作痛,指尖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渐近,左明盛拎着热气腾腾的葱油饼和豆浆走了进来。
苏雅热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了她许久,温柔的笑了,一遍又一遍,俯身在她苍白的唇上印下一个吻,一滴泪落在她的眼角,像栖息在玫瑰花上的露珠。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仿佛将灵魂剥离。
“我......已经决定了,我放弃死亡,我会努力活下去,陪着你,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左明盛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他笑的时候,苏雅热觉得,仿佛印度洋的暖风吹进了莫斯科,冰雪消融,訇然入春。
她也终于明白,羁绊比死神更厉害。有牵挂的羁绊才是活着,就像我选择了你,我心甘情愿与你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