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护教学的空前力作！序刘永在新书《归正墨学》|黄蕉风

这是一部墨学护教学的空前力作。

纵然我们已知，墨学这一世之显学在历史上的衰微，其过程是渐而非顿，涉及复杂的内外因素影响。然应该不会有人否认，孟荀辟杨墨、秦皇焚诗书、汉武黜百家，是导致墨学中绝千年的最关键的历史节点。若无这三个事件，墨学的发展绝不会被外力强硬干预，后世中国历史的走向，也不会步步步入歧途，最后通往了奴役之路。

反墨人士热衷于说，墨学中绝是“人民的选择”、“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由之衍生出不少无中生有、似是而非的说法，比如墨家主张非乐逆反人性、墨家主张节葬不符礼教、墨家尚同说会导致独裁专制、墨家尊天事鬼鼓吹封建迷信等等。纳粹宣传大师戈培尔博士曰过，“谎言重复一百遍也变成真理”。国人性格，历来喜好遵循传统而迷信权威、人云亦云后又以讹传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多，所谓“人民的选择”、“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就被彻底坐实了。学派论敌的泼污，统治阶级的打压，使得墨学的形象受到诸般的扭曲。

反墨人士通病，盖在两端。其一，是断章取义。对墨学采取肢解性、拆分性的理解，在未能贯通《墨子》原典义理，甚至未能读通《墨子》原文的情况下，就妄下论断，甚至删字改字，以配套他们心目中对墨学的定见。最显明的例子，就是“非乐”。“非乐”是禁止一切音乐吗？显然不是。墨家主张“非乐”，是要节制统治阶级的奢靡享受，节约资源以更好为劳动人民服务。管子曰：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孔子亦曰，要先庶之富之而后能教之。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条件下，满足劳动人民日用温饱等基本生活需求，是维持社会安定团结的一切先决条件，具有无可非议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墨家“非乐”，是对君王提出了比孟子所要求的“与民同乐”更高的要求，即效法大禹，“与民同苦”——“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利于民者，圣王弗为”（《墨子.节用中》）。

其二，是援儒解墨、托墨言儒。以儒家思维方法来揣度墨家的言说方式，以儒度墨，往往在墨学最基本义理的认知上产生游移和偏差。最典型者即是“兼爱”。《孟子.滕文公下》篇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又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孟子从儒家的层层推恩的血亲伦理出发，将“兼爱”定义为学说淫辞。后世儒生拾其牙慧，凡是辟墨，言必称“无父”、“禽兽”，着实可悲复可叹。墨家兼爱，是在肯认自己的同时当下肯认他者，强调己身和他者在人格上的平等，为一切契约关系的雏形表述，早西方两千多年。同时并不排斥亲爱，否则《墨子.大取》何以又有“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孝，利亲也”的表述呢？

职是之故，还原《墨子》真知实义，为墨学一伸不白冤屈，就成为当代墨学复兴运动不可回避的重大历史性任务。《归正墨学》的出版可谓正逢其时。永在兄在书中强调，“墨学即常识”，归正墨学即回归常识。正因为人们对墨学缺乏常识性理解，所以才会屡屡闹出“墨家是中国最早的黑社会”、“墨子是中国黑帮老大的始祖”、“墨家兼爱是把别人爸爸当作自己爸爸一样来爱”、“墨家非攻主张绝对的非暴力”、“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就是学雷锋做好事”、“墨家尚同是通往奴役之路”、“墨家节用是流氓无产者的仇富心态”等莫名其妙的笑话。永在兄在书中指出，全本《墨子》就是一部讲论社会基本常识的手册。永在兄寓墨学于常识，拨乱反正，拨云见日，明白开示兼爱非攻即利人利己，尚同尚贤即自由民主，尊天事鬼即知止敬畏，开源与节流不相违背，成一兼具说理性与战斗性的独特护教文体。永在兄为墨学复兴所做的贡献，必为中国墨学发展史所铭记。

不久前，人大国学院梁涛教授嘱我帮忙留意近代以来从“墨学本位主义”立场出发为墨家价值辨正申诉的相关史料文献。经查阅，我遗憾发现，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至少在49年以后，尚未能见到相应的明显持“墨学本位主义”立场的学者所作之专书或论文。倒是清末民初短短50年的这段时间，涌现了一批自称“墨教徒”、“墨者”、“墨子门下走狗”的墨家原教旨主义者，是为奇观。彼时学人论墨，或有粗疏浅薄处，然其勇为墨学申说代言、欲以墨学救亡图存的拳拳赤子之情，诚日月天地可鉴。当下国学复兴，儒家成为主流，俨有独尊态势。部分亲墨学者，深恐替墨学说话会沦为异端、小众、支流、奇葩，大多步孟荀辟杨墨的儒家言说传统之后尘，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生产些所谓儒墨各打五十大板的持平之论、泛泛之论。如是，反不如先秦时代或民国时期，百家之间是其所是非人之非的热血和诚实了。我以为，墨学蒙尘千年，矫枉必须过正。墨学在当代的复兴，不需要搅浑水、和稀泥的好好先生。墨学复兴所缺乏的，是像永在兄这样的原教旨主义者、护教家、卫道士。

这几年，随着全国墨学复兴运动的推展，已有如熊培云、余世存、刘军宁、张千帆、野夫、鲍鹏山、胡星斗、李炜光、萧三匝、刘清平、许纪霖、秦晖等并非专事墨学研究的公共知识分子，从他们各自的学识立场出发为墨学这门千年绝学鼓与呼。他们发现人权民主、依法治国、契约精神、自由市场等现代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与墨学若合符节。在这些非专事墨学研究的公共知识分子的论述中，我们可见墨学足可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普世价值。反而国学界、墨学界的相关探讨，付诸阙如，实在落后太多。《归正墨学》，正可补足这一缺憾。

复兴墨学，没有回头路。每位弘墨者，都当“忘记背后，努力向前，迎着标杆直跑”（《圣经.新约.腓立比书 》3章13-14节）。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以圣人之徒自诩的孟子拍案而起，一怒冲冠，是为“正人心，息邪说 ，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孟子.滕文公下》）。墨者好辩，亦是同理，乃为归正墨学，阐扬常识，期有补于世道人心，再造旧邦新命。《归正墨学》之“归正墨学”，一为动词，如前文所述之清理墨学迷雾，张扬常识之道；二为名词，即发明一种主义，如“战斗的加尔文主义者”发明“归正神学”一般，在辩道卫教的过程中建立墨学自身主体地位。从这个意义说，永在兄就是当代墨学的加尔文，《归正墨学》之于当代墨学复兴运动的地位，就如同鼎定改革宗神学全体规模格局的《基督教要义》。至今以至往后，宵小之徒再不敢轻侮怠慢墨学。荣墨益人，将由“归正墨学”始。

是为序。

黄蕉风香港墨教协会主席

2017年4月4日于饶宗颐国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