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兄弟
九洲芳文
01
2019年年底的那场灾难，2020年年底又来了一个全盘复制，王二狗不得不放弃位于城市繁华地段的火锅店，准备返回老家，待时而动。
第一次关门歇业的惶恐，第二次关门停业的无奈，临到这第三次的关门大吉，王二狗多少有些麻木了——不就是赔多少钱的事儿吗？！有什么办法呢？天灾人祸，无法避免。比起那些感染的人，王二柱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命还在，身体还健康，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女儿自行车和老妈的轮椅，估计又要泡汤了。七岁的女儿扶着没有右腿的奶奶站在村口杨树下一直挥手的画面，又一次倔强地浮现在王二狗的大脑，挥之不去。王二狗甩甩头，上楼和妻子拾掇东西。
昨天晚上电视台就宣布封城了，万幸的是封城之前把员工都送走了，不然马上过年了，员工都滞留在这里无法和家人团聚，这才让人揪心呢。房东今天也来了好几次，每次过来都只是转两圈就走，一句话也不说，或者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自从决定彻底放弃经营了三年的火锅店那一刻起，王二狗既心情沉重又如释重负。疫情不知道什么时间结束，高昂的房租也实在承担不起，刚好房租也到期了，拾掇拾掇东西，能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处理的就留下吧，也算是给房东留个念想。
02
王二狗两口子里里外外地拾掇的空儿，门被推开了，进来了四五个大汉。王二狗抬头看清来人，苦笑了一下，说：“哥几个，疫情这么严重你们还出来啊？”然后示意那几个男人看现场的情况，“哥几个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连锅灶都扒了。”
“一个月前刚刚贷款买的新机器，现在这情况，卖又没人买，扔了还可惜。要不这样，哥几个看着我店里有什么东西能用得上的，拿走就是。之前承蒙几位帮忙，我这里谢过了。”说完拱手做了一圈作揖。
几个大汉当中手臂上有刺青的光头，明显是他们的大哥。光头撸起袖子，露出刺青的龙头，熠熠生辉，刺痛了王二狗的眼睛。光头看着王二狗足足一分钟的时间，脸沉得如同一块铁板：“要走是吗？”
“不走又能怎么样呢？”王二狗无奈地看着一地的东西。
“既然要走了，临走之前再给我兄弟做几个菜，上两瓶好酒。”说完率先进了包间。
王二狗和媳妇对视一眼，无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做了六个菜，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同时打开两瓶茅台送过去。
王二狗媳妇看不过去，把二狗拉到一边，说：“我们都不干了，他们再豪横也管不着我们，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
二狗说：“既然之前都已经合作了，也不差这一次。反正也是要走了，今后也不可能再见面，就当道个别吧，何况他们心地还是挺善良的。大街上要饭的仔仔要不是他们救回来，估计也早死大街上了，哪还能穿着光鲜亮丽地上学啊！桥底下流浪的王大爷、儿女不闻不问的刘奶奶不也多亏了光头带回家养着。不然早不知道什么样了。”
“善良、善良，变相收我们的保护费还善良！也就是你受他们这一套。这都什么年月了，他们这样是犯法！”二狗媳妇气不过，扭身上了楼上的房间不再出来！
03
“二狗、二狗兄弟，”光头的嗓门不说一般地大，听在二狗耳朵里嗡嗡地响。
“来了，大哥！还需要点啥？”
“二狗，你既然都要走了，过来陪大哥喝一个！”
“大哥，我这打包拾掇东西，明天如果解封我和你弟妹就撤了。如果再不拾掇出来，怕要耽误事了。”
“怎地？你要走了，大哥管不这你这一亩三分地了，说话不好使了吗？”光头的眼珠子瞪圆了，与牛眼无异。
“大哥，看您说的。我王二狗虽然无能，但是还是能区分里外的。这一年来，二狗在这个地界受哥几个的恩惠，我心里有数着呢。”二狗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坐了下来。“好吧，反正明天也不做生意，至于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吧，今天哥几个一醉方休。我再去拿两瓶酒，咱们喝透它。”
王二狗出去拿酒。光头和几个兄弟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王二狗回来，手里多了两瓶西凤酒，他给几个人的酒杯斟满：“大哥，几位兄弟，二狗敬几位，客气话就不说了。今天也是我二狗经营这个饭店的最后一天，承蒙哥几个照顾，大恩不言谢。将来如果有缘再见面，我们还是不醉不归。二狗先干为敬了。”
二狗一口把面前的酒喝干，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到食管又到胃，然后居然又一路返回来，呛得王二狗不停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光头和几个兄弟也不言语，静静地看着王二狗咳完。接下来，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酒桌上甚是融洽。此时如果有人进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是死对头：一个是开店的老板，一个是收保护费的混混。
03
第二天，王二狗是被媳妇叫醒的。他的头像灌了铅一样沉，双手捧着发涨的脑袋，王二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狼藉的桌子。没想到酒喝到一定程度还真断片。光头哥几个喝到几点，自己怎么睡着的，王二狗全然想不起来了。他苦笑了一下说：“媳妇，他们都走了吗？走了好啊！我们也走吧，什么都不要了！”
媳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她推给二狗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纱布。二狗不解，打开纱布，赫然是十沓红灿灿的毛爷爷。二狗更蒙了，他看了看媳妇，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钻心的疼让二狗激灵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他一下站起来，抓起托盘里 的钱，钱的下面赫然一张字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二狗，我们哥几个也不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做点见得阳光的正事儿了。哥几个看你是个讲义气、有头脑的人，大家都想跟你干点事儿。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要走了。
说实话，哥几个不想你走，希望你还能在这里继续下去。有你在，哥几个就有希望。
这些钱你收着，别说你的还是我的，饭店可以不开，但是以你的智商和为人，干啥都会有前途。好好琢磨琢磨出路，哥几个能不能见光，就靠你了。
二狗看完字条，一拳砸在桌子上，抱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