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月又西95离去
这夜的月光异常明亮,风轻轻地摇着窗外的树影。这样的月光像乔沐阳和佩文在土庙前拜天地时的月光。窗外有虫儿在低吟,有树叶儿沙沙的声音,凉台上的蝴蝶兰张开了第一片花瓣。乔沐阳隐约听到了佩文在自己耳边语:“沐阳,沐阳,我在等你,等你……”
尘世的亮与喧嚣一点点在乔沐阳的意识里抽离,他终于卸下了尘世的妆容;他心底的那些美好、欢愉、苦痛,悲伤都在慢慢地散去。他不必再看着第二天的阳光暗自神伤;他不必百折千回地赶人生这条路。人生这出戏,是他太痴,入戏太深。
乔远寒这个班总是隐隐不安,他上了三楼好几次:“寒云,今晚的月亮这么圆,这么亮,为什么如此荒凉?我看着月亮觉得心慌。”
姜寒云也是惴惴不安,这感觉太熟悉,像极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她在心底骂自己乱想。乔沐阳和他们分开时的样子不停在她脑海里萦绕。她握着乔远寒的手:“我们俩今天应该有一个人倒班,让爸一个人在家……”
“今晚我们该有一个人陪着他……”乔远寒心底愈来愈慌乱。他早上准时八点交班等寒云一起回家,他们甚至没有换工装,直接跑到车站。
乔远寒和寒云坐公交车到了小寨。他们从小寨站一路跑回家,他打开家门冲进客厅:“爸,我和寒云回来了。”
“爸,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饭?”姜寒云紧跟着跑进门,她还喘着气。
房子里安静异常。明明是五月,这份安静却让人寒冷。乔远寒几乎只用了两步跨进父亲卧室。
乔沐阳很平静地躺在床上,他的神态那么安详,他的唇角还有着微笑。他的胸口放着林佩文的照片。
“爸,快九点了,您怎么还睡着?”乔远寒小心地去握父亲的手,一丝凉气从他的指尖渗入心底:“爸,起床了。”
姜寒云也跑进乔沐阳的卧室:“远寒,爸在睡觉,你不要打扰他……”她嘴里说着一点点靠近乔沐阳,她的手靠近乔沐阳的鼻翼,嘴唇。这感觉那么熟悉,她想起了母亲去世那天的情形:“远寒,送爸去医院,送医院……”姜寒云哭。
“好。”乔远寒步履踉跄,他跑到家属区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待他再走回楼梯口时,寒云竟已背着乔沐阳在下楼梯。她心里清楚,乔沐阳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他的胳膊和腿已变得僵硬。但她必须救他,必须。
“我来背爸。”乔远寒把父亲背到自己背上,一种可怕的念头已经萦绕上心头。父亲的手已然冰凉,他睡觉却穿着很有仪式感的衣服。父亲的腿已然僵硬,他的胸脯不再起伏,他伏在自己背上需要自己弯着腰保持背着的姿势,他的口腔里不再有热热的气息在自己脖颈上绕来绕去……
乔远寒疯了似的往家属院门口跑,父亲的身体极不配合地往下滑:“爸,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他心底的绝望发出了悲声。
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人,他看着乔远寒:“小伙子,这人身上都发硬了,咽气已经不是一会儿了,快办理后事吧!”
“不会,不会,不会……快,送他去医学院,医学院离这儿很近!寒云,爸只是晕过去了,是不是?”乔远寒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泪水从他的眼眶里往外涌。
“对啊,快送他去医院啊!”姜寒云也哭。
出租车司机直摇头:“年轻人,人已经去了,别再折腾他了。”司机转身上车,开着车离去。
“远寒,你别急,我再拦车!”姜寒云慌乱失措,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送乔沐阳去医院。
乔远寒突然变得冷静,他确信父亲的嘴唇不会再动了;他确信父亲的眼睛里不会再传达悲伤;他确信父亲的手指不会再动自己了……答案就在面前,他睡着了,向着他这一生也没有抵达的地方;他睡着了,去见他这一生想见之不能见:“寒云,回家!”他喊了一声,转身背着父亲回家。
乔远寒把父亲放到了床上,他靠在父亲的尸体边只是流眼泪。
姜寒云这会儿平静了下来,有些事情须得流着血泪去面对。她经历过母亲的死亡,她知道五月天已热,要快点为乔沐阳办理后事。她拨通了舅舅佩武的电话:“三舅,我爸不在了。他生前想葬在我妈旁边……”
乔远寒突然冲过来抢过姜寒云的电话听筒:“谁说爸不在了,他只是睡着了!我们等他醒来。”
姜寒云拥住乔远寒:“远寒,你难过就大声地哭出来,你哭出来啊!爸,不在了,我们得送他走,送他去他最想去的地方。”
“不,他是我父亲。他走了,我怎么办?寒云,爸不能走,他不能!”乔远寒已然泪流满面,他抱住寒云放声大哭:“爸,不能走……”
姜寒云便陪着乔远寒撕心裂肺地哭,她抽噎着像个孩子:“爸,没有走,他还在我们身边……”
林佩武终于明白,乔沐阳昨日回来是为了安排自己的后事。他让人在佩文的坟墓旁为乔沐阳挖墓,他得圆了乔沐阳这一生的梦。
林佩武坐车到了小寨给乔远寒家打电话,寒云亲自到车站来接林佩武。
“三舅,爸是服用了安眠药自杀的。我那天给他取止痛片的时候明明看到了安眠药,”寒云哭:“可我没有想到……远寒几乎崩溃了。”
“寒云,他要选择走这条路,谁也拦不住。他昨天回去叮嘱我,给他在你妈的墓地旁留个位置,我却没有想到,他回去是跟我们道别。”林佩武安慰寒云。
林佩武和寒云再回乔家时,乔远寒手里握着父亲的信。
林佩武走到乔远寒身边拥住乔远寒,他小心地从乔远寒手里拿过信。
远寒吾儿: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我父子定已是阴阳相隔了。我的病已至此,即使在病榻上再拖一年半载又有何意义?我这一生苟且,就容我从容离去。
孩子,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从此人生的风风雨雨须得你自己扛着,记住风也从容,雨也从容……
林佩武紧紧拥住乔远寒的肩膀:“你爸已经走了。我们为他安排后事吧,让他入土为安。他昨天给我说,他要葬在寒云妈旁边,我已经让人去挖墓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朋友,都通知了吧!”
乔远寒直摇头:“这么多年这个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他不想给范美娟说父亲去世的消息,他恨自己母亲,恨孙志刚。
因为天气太热,林佩武安排第二天便葬了乔沐阳。乔沐阳的坟墓和林佩文的坟墓紧紧捱在一起。
乔远寒一路上很沉默,他紧紧抱着父亲的遗像,他的悲痛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知道父亲确定要离自己而去了的。他在给寒云的信里交代了身后事。家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他的遗像,包括林家的族谱。他是蓄谋已久要走了的,从他知道寒云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他已没有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他始终活在他的梦里,梦醒人亡!
林佩武和乔远寒坐在乔沐阳的坟墓旁:“沐阳,佩文,你俩终于在一起了,高兴不?我替你俩高兴。”他看向哭着的远寒和寒云:“他们盼咧一辈子,终于在一起咧,咱们要高兴,高兴。”他站起来吼起了秦腔。
林佩武嘴里是这样说着,他吼出的秦腔却格外的悲凉。
乔远寒有重孝不能进林家的门,林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等乔远寒和寒云。老太太见着远寒紧紧地握住乔远寒的手:“我娃可怜……”她的眼泪便流满了腮:“你跟寒云都是可怜的娃呀!以后的日子要靠着自己往前奔。”
“奶,你放心,我跟寒云会好好的。”乔远寒的声音已然沙哑。
乔远寒再回自己家,他总觉得父亲的影子还在:“寒云,爸喜欢站在凉台上听风声、雨声,雪落的声音……”
“远寒,以后我陪你听风声,雨声,雪落的声音……”姜寒云靠在乔远寒身边。
“寒云,如果我有钱给爸治病,爸也许不会选择这条路?也许爸的病还能治好?”乔远寒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里。
这时候有人敲门,姜寒云打开了门,是范美娟。她看着乔沐阳的遗像放声大哭:“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
“你还有脸见我爸?你这辈子对不起乔家,对不起我爸!”乔远寒从卧室里冲出来:“你不配踏进乔家的门!”他像只受伤的野兽,倾泄着自己的悲痛。
范美娟扬起手狠狠地抽到乔远寒脸上:“如果我不曾踏进乔家的门,这世上哪里来的你?我和你爸好歹夫妻一场……”
“闭嘴,你不许提夫妻两个字。你和孙志刚,一个是潘金莲,一个是西门庆!”乔远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滚,滚出去。”他回过头瞪着寒云:“如果你还是我未婚妻,就让这个女人滚出去,立刻,马上!”他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