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笔记（十一）

十四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上一章讲道要近人情，是对待别人的方法，这一章讲道要素其位，是对待自身的方法。

朱熹注解说，“素，犹见在也。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意思是说，君子应当把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做好，不要天天挂念着身份地位的问题，也不用天天想着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其中又分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不论处在哪种位置上，都可以安然自得，如果身居富贵，就按富贵的方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身处贫贱，就按贫贱的方式做每天该做的事，身为夷狄也好，身处患难也好，都不影响君子之为君子，按君子之道行事，也不会影响君子对自己身份与价值的认同。

另一方面，则在建立良好的自我认同之后，可以正确对待别人的身份地位，或者说，正确对待人世间的诸种分化。每一个人，因为先天或后天的种种因素，在现实世界中，往往处在不同的位置上，做着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品性。遵君子之道而行的人，应当体会到这种种因素与背后的种种可能，对现实中的身份地位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与中庸的态度，因此对别人的判断与态度都不受这个人现实境况的影响，对下不至于欺凌，对上也不必攀援，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而不是怨天尤人。

“易”是平地的意思，“俟”是等待的意思，居易以俟命，就是做好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天天挂念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不是通过偏狭激进的办法来获取自己不当得而得的东西。“正鹄”都是射箭用的标靶，孔子的话，是说射箭这种运动可以和君子的气质相比，它不是两个选手之间的激烈拼杀，而是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才能，自己的箭有没有射中，和别人的箭射中没有，没有太大的关系，没射中就是没射中，没有对手强不强的问题，而是要多反思自己，加强自身的训练。君子之道，不在竞争，而在完善自我。

自我认同是人生中的一个大课题，前人有过许多论述，按中庸之道来说，则自我认同不应当建立在外界条件、现实境况之上，否则就容易把生活当作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就容易你高我低，你死我活，短暂的人生中，恐怕就难有几天可以认同自己的存在与价值了。但素其位与没追求是两回事，它只是指出更值得追求的价值与更为重要的人生意义，中庸之道至广大而极精微，君子时时谨慎，处处用功，尚且难以做到，没有追求，不修养自身，是万万不行的。

有些人把《中庸》中的“素其位而行”解读成是安于现状，说要“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就不只是误解，而且是诽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