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第一章 勾践 (一)名剑之诞

“叮当――叮当――”我在阵痛中第一次有了意识。我知道我正在诞生。
在后来的岁月中,我听一位诗人说过:“人的一生,在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哭声中结束。”我不知道当我结束时有没有人为我哭。但我确切地记得,在我的开始,我没有哭。虽然很痛。
所以我也知道,我和人不太一样。我的生命形态,是一柄剑。
第一章 勾践
(一)名剑之诞
“叮当――叮当――”疼痛混和着灼热,让我艰于呼吸。我觉察到体内热血在冷静地奔涌。我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年,一个青年,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也就才四十出头,可在这个世道,他要算一个老人了。只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那个老人目光如炬。我就知道,刚才使我灼热的,并不是炉中的火,而是他的眼神。老人正用力锤打着我的身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式。可我发现铁锤落到我身上的频率和我感到疼痛的频率并不一致。我开始还以为是我的神经系统有问题,反应滞后?可我又感觉了一下,然后明白:使我感到痛的,是那个老人――我父亲的心跳。
那个青年稳稳地钳住我,好像我会突然跑了。他的肌肉很结实,凭我后来的经验可知:如果一个武功低微的人拿一把普通的剑,不可能一下子斩下这么一大块肌肉来。除非是一个懂得解剖学的武林高手,象庖丁解牛那样。或者,有一把象我这样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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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定不是一柄普通的剑。
现在我可以感知到我的前生。我本是一颗小行星,是一颗材质很奇怪的金属行星。每天总是听着大地以潮汐的声音召唤我:来吧来吧。那声音现在这个老人的心跳声唤醒我一样。我开始觉得好笑,后来觉得厌烦,再后来就被感动了。(是不是很象一个美女被浪子追求的经历?)所以我明白那种被人们称为“时间”的物质的魔力是多么大,它可所以我明白那种被人们称为“时间”的物质的魔力是多么大,它可以改变一切,它可以让绳锯木断,可以让水滴石穿,可以让亢龙有悔,可以让沧海桑田。
是的,刚才我说时间是一种物质,它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被看到的,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被感知。它有点儿象逝川,又有点象恐龙……比喻总是蹩脚的,时间的样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大地以潮汐的呼唤感动了我。我象个坠入情网的傻女孩,明知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情会结果了我的生命,仍然固执地偏离了我的轨道。我穿过大气层时被焚毁了,只剩下短短的黑黑的一块。
有人拾起了我,叫我作“陨铁”。铁你个头啊,天知道我是一种什么金属。
不过,当时我已死亡,结束了我上一个生命形态和生命周期。我的感觉是处于一种恍惚的、梦游般的、离子般的状态。在那种状态可以感知到时间,凉如星光,柔似流水,静若处子。所以我缠绵于梦呓不愿醒来。要不是那个老人用他的心跳声如潮汐那般执着地唤我。
现在,在父亲灼热而凄楚的眼神的提炼下,在他执着而悲怆的心跳的煅打中,我渐渐成形。那个用皮囊鼓风的少年高兴地叫了一声:“师父!成功了!可以停火了吧?”对了,我忘了说,那个少年一直在推拉皮囊鼓风,他挺好看的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又从黑中透出兴奋的红来,兴奋使他咧着嘴,露出一口好看的小白牙。火对我没有作用,其实他早就可以停手了。白挨了半天累。不过,他这么小的年纪,你不让他推拉皮囊鼓风又能让他干什么呢?过一会儿,你会知道,推拉皮囊鼓风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当少年说成功了的时候,父亲说:“还差一个剑柄。”父亲知道我不是凡铁,其他材料是没法安到我的身上的,他又用自己的目光和心跳锤打了我一会儿,在我的腰间打出了一个腰带一样的东西:剑格。但是我已显得短了,短得象一个稍长的匕首。不过形态真的无所谓,我知道我不是一块凡铁,也就不会是一柄平凡的剑,我注定是不凡的,我的一生注定要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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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停了锤子,他的心跳变得柔和,他的目光变得深情,他看我的眼神既象看儿子又象看妻子。他的眼泪滴在我的身上。我瞬间冷却了。然后父亲把我伸到冷水里的动作已是多余的。(这成了我的一个致命弱点:见不得眼泪,尤其见不得男人的眼泪。一有眼泪溅到我身上我就会发冷。)
父亲又把我水淋淋地拎出来,水立刻干了。不知是蒸发了还是吸收了或是沿着我身体滑落到地上了。剑柄没有缠上任何东西,那个部位也属于我,也很锋利,我划破了父亲的手。他的血溶进了我的血液。我打了个激灵,就觉得我的灵魂发出一道寒光,射向牛斗!那是我前生的轨道,我的灵魂仍然记得那个位置。在那里,我可以和宇宙同呼吸。
那少年又是忍不住的兴奋:“师父,这真的是柄宝剑!”父亲慈祥地看着那个少年:“你怎么知道是宝剑!”少年说:“你看剑气直冲牛斗,还不是宝剑?!”青年却沉沉地说:“剑气带血光。宝剑是宝剑,未必是吉兆。”少年眼圈一红:“怎么会不带血光?师娘和小卢都……”青年忙踢了他一脚。少年闭上嘴。眼泪却渗出来。
父亲摩挲着我。我的皮肤光洁如玉,清凉似冰。寒如秋水,光可鉴人。我的脸映出父亲眼里的泪光。他昵声呼唤:“湛娘,……小卢……你就叫‘湛卢’吧。”湛娘就是我的娘。小卢和我的关系比较复杂,可以说他是我哥哥,可他又不是一把剑。也可以说我就是他,可我俩的精气神完全不同。
后来我知道,我被父亲锤打了了一年零三个月还不肯诞生,大王一怒之下,命人将湛娘和小卢一起投入炉中。于是父亲的心跳才会那样执着,我才有了这个剑的形态。娘和小卢的血都在我的体内,所以,父亲才把我命名为“湛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