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靠孩子维系感情的事”（《拯救》第十五章第一节）
当一个女人深深地爱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为他生一个孩子的念头便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渴望建立与石健之间无法割断的纽带，由此维持我们唇齿相依的亲密，由此延续我们激情荡漾的爱情。
我有些好奇：假如我给他生一个男孩，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他会继承他父亲的憨厚和实诚吗？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和这个工于心计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吗？他会遗传他的父亲的健硕和阳刚吗？他在成人之后会是一个富有男人魅力的孩子吗？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是一个骄傲的母亲。假如我给他生一个女孩，这个孩子会和小美一样鬼马精灵吗？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母亲。
“老公，你想不想和我生一个孩子？”我问石健。
我们两个正并肩躺在床上。秋天的阳光撒在我们的小屋中，空气中弥漫着金黄色的暖意。
他沉吟了一下，道：“儿女都是债，我们已经有两个女儿了，我们还有必要再生一个孩子吗？”
他的这句话，带给我的心一阵熨帖。他与前妻有一个女儿可儿，我的第一次失败的婚姻给我留下了女儿小美。他这样自然地提到这两个孩子，等于告诉我他的内心已认定小美是他的女儿，这个念头让我的心掠过蜜一般的感觉。我在这人世间最大的愿望便是我被我爱的男人深深地爱着，我的女儿也可以得到一份完整的父爱。
和石健相识不久，有一次我们谈到了我的女儿小美，我说：这个孩子的存在可能会让他感觉受累，很多男人不愿意找我这样的带着孩子的女人，就是因为担心来自于孩子的纠葛和干扰。
石健坦率地说：“这个孩子不是你我的负累，而是苍天给予我们的赐福。在带大这个孩子的过程中，我们一定会有欢乐，当然也会有苦恼，正是因为有这些苦恼，有这些困难，而在这些战胜困难的过程中，你我之间的感情才会得到更深的发展和坚固。”
我看着石健那端正而帅气的面容，我的心中一阵波涛汹涌。一个离异女人内心最大的牵挂是她的孩子，一个男人打动这样的女人的心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真心地爱她的孩子。
“我们把这两个孩子好好带大，也就尽到我们这一世为人父母的责任了。生儿育女不过就是一场人生经历，我们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过了。”他又接着开口说话，打断了我的回忆，他道，“我们何必再从头来过又走一次呢？”
我侧过脸去看他，我看见他两鬓隐约可见的白发，我看见他眼角深深的皱纹。我猜想：他的亲生女儿可儿应该是一个不怎么好管教的孩子吧？假如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一想到生儿育女便会感觉到累呢？我还未曾有机会见到这个孩子，我心里常常会涌起对她的好奇：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我会爱她吗？她会喜欢我吗？这个孩子会在我和石健的关系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可儿是一个好带的孩子吗？”我问。
“犟，”他用一个字评价他的女儿，脸上却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父亲浓浓的爱，“犟得跟一头牛似的，小小的年纪，主意可正了。”
他陷入了回忆之中，接着道：“她小的时候，我和她说了多少次，不许自己买零食吃。有一天，她又让我撞上了，那么脏的小手，拿着一把花生米，一看见我就往口袋里藏。我回家就训她，我说她一句，她还顶我一句，刚上学没几天，就会顶嘴。我一把把她拉起来，拖到门口，让她站在那里思过，我把门关上，等着她敲门向我认错。我等啊等啊等，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动静。我自己沉不住气，把门打开，看见她站在那里，也不哭，也不求饶，就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犟犟的。”
我在脑海里勾画着那个小姑娘的样子，眼前不由自主地又出现了小美的样子。小美不听话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不管她多么没理，她都觉得她自己很有道理，还要对我说她的道理，让我认同她的道理。
有一次我正教训她，碰巧送水工上门送纯净水，我并没有及时停下对小美的教育，事后，小家伙便不依不饶地对我说：“都有外人来了，你还对我凶，你让别人都知道这家的小孩不乖，你这样当妈妈，你对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叹口气，道：“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扑哧”一声，石健笑了出来，在满脸的笑意中，他同病相怜地搂了一搂我，继续他的回忆：“有时候，这小孩比我还有主意。有一次我给她剪指甲，我看见她手指甲里面有一个黑点，我想肯定是夹进去一个黑刺，我就挑呀挑呀想给她挑出来。结果，黑刺一下子挑了出来，‘忽悠’一下，一股浓血也跟着喷了出来，我立刻吓傻了，一下子僵在那里，脑子都木住了，接着手都哆嗦了。那小孩一点也不慌，马上说‘爸爸，你别怕’，然后自己走到水龙头那里，用水把血冲干净，自己按住手指头。” 他说着说着，停住了，他的脸上掠过对女儿深深的爱意。我的心不由地颤动了一下。
他接着讲着关于他的女儿的故事：“还有一次，我厂里有事，就给她妈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下班去幼儿园接女儿。我处理完事情都已经半夜了，回到家里一看，娘俩都不在家。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孩子她妈回来了，我问：‘孩子呢？’她‘哎呀’一声叫起来，说‘我忘记接了’。我那个气啊，我忍不住大骂，我马上赶去老师家。我看见孩子蜷在老师家的沙发上睡着了，听到我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叫我‘爸爸’。”他模仿着女儿的声音叫出的“爸爸”那两个字，充满了甜蜜和深情，我的心脏再次失去正常频率地颤抖了一下。
啊！孩子，你们带给我们多少烦恼，同时又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啊！你们的童年在我们的记忆中显得无限美好，同时又让当时年轻的我们耗尽了精力。我们到底应不应该再次重复一下这些欢乐和烦恼呢？
这天的下午，我和石健一起去学校接小美。
我去给小美买冰棍，石健拉着小美站在马路对面。
小美远远看见我手中的冰棍，高兴地向前扑，她似乎打算穿过马路奔向我。石健一把拉住她，脸上显出生气的神情。他伸出手，紧紧地扣在小美的小手腕上，他拉着她左顾右盼地等候车辆行驶过后，两人才向我走了。
我把冰棍递给小美，石健则去启动我们的小车。小美一边美滋滋地舔着冰棍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美，你觉得叔叔喜欢你吗？”我问小美。
“喜欢。”小美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向我伸出她的小手腕，摇了一摇，亮了一亮，她说：“可是，叔叔刚才过马路拉我拉得好紧啊！”
她好像是在向我告状，但我却隐隐地感到，这个孩子冰雪聪明，她心里知道叔叔是将她当自己亲生的孩子了。
“你喜欢叔叔吗？”我问小美，心里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不喜欢。”小美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嘟起了小嘴：“他总管我！他总管我！他总说吃饭前要洗手，他总说东西用过了要放回原来的地方，他总说我的衣服不能堆在凳子上。”
“他管你是因为他爱你。”我替石健争辩道。
“妈妈，你觉得姥姥喜欢你吗？”小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问。
“喜欢。”我毫不犹豫地说。
“妈妈，你喜欢姥姥吗？”小美问，大眼睛继续滴溜溜地盯着我的脸转。
我悄悄地在心里叹息了一下，我亲爱的妈妈，她老人家永远不放弃对她四十多岁的女儿的说教，什么吃饭不能吃太多荤菜啦，什么每天都要饭后散步啦，假如我天天在她眼皮底下生活，我就要疯了。
我差点脱口说出“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忽然发现自己要上小美的当，我赶紧咽了一口唾液，咬咬牙，我十分肯定地说：“喜欢！”
小美狡猾地“嗤嗤”地笑了起来。
小美好奇地问：“妈妈，叔叔和姥姥一定很合得来吧？他们俩都那么喜欢管着别人。”
这回是我“嗤嗤”地笑了出来，我赶紧咬住牙齿不出声，我心说：才不是这样呢！一物降一物啊，叔叔也很怕姥姥管着他。
我妈就石健抽烟之事管教他一般是这样开头的：“我这个人一向不啰嗦，抽烟有害健康，这事不要靠别人说，这事要靠自己自觉去认识，自觉去改正。所以，我从来不说你。”
每次听到我妈这样说，石健总是背着老人家对我偷偷一笑，道：“‘’从来不说你’说的就是你。”
笑过一阵子，我伸出手来，将小美搂在我的怀里，我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宝宝，你说，妈妈和叔叔再给你生一个弟弟和或者妹妹好吗？”
小美的亮晶晶的眼睛立即睁大了，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挣脱了我的怀抱，她用怪异的眼神警惕地看着我，她道：“妈妈，我不要，我不要！你要是和叔叔生一个小孩子，那我就是外人了。”
我的心立刻涌过一阵心酸，我的小美，我的心肝，你永远永远是妈妈最爱的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要是这样想，如果妈妈真的再有一个孩子，你会是多么寂寞可怜啊！
当天的夜里，我把小美的原话告诉石健，石健道：“那我们就更不能考虑再要孩子了。”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你现在这个年龄，生一个孩子的话，不见得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我在黑夜中识破天机般地鬼鬼地笑了，我说：“老公，你主要还是怕带孩子太累太烦吧？”
“嘿嘿，嘿嘿。”他笑了，他的笑容之中也有着洞察秋毫的机敏和诙谐。
我在他的笑声中很有自知自明地羞愧了一秒钟，我知道我是一个懒婆娘，他一定知道：假如我们再有一个孩子的话，那带孩子的受苦受累的活儿基本上都是他的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说。
我点点头，觉得他有几分道理。他是一个个性固执的男人，我是一个意志强悍的女人，假如我们再有一个孩子，除去带孩子的劳累，围绕着养育孩子、教育孩子，我们必然会有不少分歧，再生一个孩是有助于我们的情感呢？还是反而会增加我们的摩擦？
“我从来不相信靠孩子维系感情这种事。”他说。
黑夜中，他将手伸到了我的脖子下，他的手穿过我的身躯，搂住了我的左侧的肩膀，我便倒入了他的怀中。他抚摸着我的肩头，喃喃道：“现在是我们的最好的时光，我们健康，我们富有活力，我们充满激情，这样的好日子你我至少还可以持续十多年，我们为什么要将这美好的时光和精力用在再生养一个孩子身上呢？你知道什么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吗？你知道什么东西是让我最幸福的东西吗？”
我有些懵懂地望着他，困惑着。
他搂住我，一往情深：“我最快乐的时候是看见你沉浸在爱的激情之中，活力四射；我最幸福的东西是可以让你陶醉在爱的巅峰之中，如痴如醉。我就愿意你这样，我愿意让你享受最美好的爱情，我愿意让你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健康最富有青春活力的状态之中，能够给予你这样的幸福是我的最大的幸福，能够让你处于最快乐的状态是我最大的快乐。我们何必要让生养孩子这件事去耗费我们的精力和宝贵的年华呢？”
寂静的夜中，我伏在他的胸前，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我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我爱你，”我柔声道：“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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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之后的一天，十六岁的小美从她就读的加拿大的私立高中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前，很严肃地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们谈。
“我想跟你们俩个商量个事。”小美态度诚恳地说道。
“苹果公司又出什么新产品了？” 我紧张地问，我如同爱财如命的葛朗台般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自己的钱袋。小美前两次向我们要“爱疯死爱死”（IPhone4S）和“爱拍得儿”（IPad2）态度就是这么诚恳的。
“不是了，不是要买东西。”小美说。
我舒了一口气。
“我班艾妮的妈妈给她生了个小妹妹，现在又给她怀上了一个小弟弟。”小美说，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额的神啊，你还不如让苹果公司出新产品呢！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向娇惯小美，小美自打生以后就过着要什么给什么的小日子，不过这事可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小美要耍赖了，她似乎打算使用眼泪汪汪的伎俩：“人家妈妈都给生了！你给我生个小妹妹！小妹妹！” 作为一个学过生物课的孩子，她停了一下，退而求其次道：“小弟弟也行。”我家孩子不仅有知识，而且还讲道理。
“人家妈妈身体好，我没有人家妈妈身体那么好。”我实话实说，转身看看石健，为了搬出救兵，我不惜陷害自己老公，我道：“咱家叔叔也没人家爸爸身体那么好。” 嘿嘿。
石健嘴里塞了一口饭，不能出声，他拼命摇头，以示对于自己身体不好说法的不服。
“人家妈妈也是40多岁！人家妈妈都生了！人家都有弟弟妹妹！”小美开始不讲理了。
“不行就是不行！我八年前不这么老的时候，要生的，是你不同意。你说如果我和叔叔生一个孩子，你就成了外人了。” 我只好翻旧账，你不讲理我也不讲理。
“我现在想通了。”小美极为诚恳地说。
“就算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我也没有精力带了。”我说。
“我带！”小美说，还补充一句：“我把她带到我们学校去带。”
我们自然拒绝了小美的要求，小美的一颗渴望做姐姐的心很失落。
当2019年到来的时候，小美发现其实她原本就是姐姐，她本来就有一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这一生都会非常需要她这个姐姐。
这个妹妹就是萧晨与韩雪的女儿，我的女儿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小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