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的祭礼

当世界上所有森林都消失的那一刻，就是潘神死的时候。

　　

潘神是希腊神话中的神灵，他守护着森林，守护着自然，守护着整个世界中绿色的部分。他是神灵，最受人尊重的神灵。

潘神生活在森林的最深处。他不与人交往。他的伙伴，他的朋友们，是森林里的那些动物们，植物们。他活得非常的快乐，因为他并不受到规则的约束。

潘神后来从森林里捡来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很小的男孩，尚还在襁褓里无助地哭泣。可是他的父母不在他身边。

一个弃婴。

也许是一个人寂寞的太久，就像上帝创造出了夏娃和亚当一样来陪伴自己一样。潘神把男孩带回了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奥利佛。

奥利佛是自然之神的孩子。也是整个森林的孩子。生灵们喜欢他，爱他。动物们愿意呆在他身边，因为奥利佛不会去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拿他们的骨头去制药。植物们愿意缠绕在他脚旁，因为他不会去踩伤它们，不会去折断它们。

他纯粹又快乐，眼瞳里亮晶晶的像是水波荡漾的湖面。

奥利弗渐渐长大了，他再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了。他开始有了主见。有一天，他对潘神说。“我亲爱的神明大人。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孩子。你终于还是要离开我了吗？你会离开森林吗？离开你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吗？”潘神站在山石边，听着泠泠的泉水声，神情哀伤。

“我当然会回来的，我是森林的孩子啊！”奥利佛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潘神没有说话。

没有人知道潘神的真身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就好像没有人知道，森林是潘神的命脉。没有森林，就没有潘神。人们总是无知的以为，只要有树的地方，就会有树木的神灵存在。其实是错的，如果树木不能聚集在一起。那他们就没有真正的生命。只有当树木众多被称为林或者森的时候。他们才拥有真正的生命。

潘神诞生于森林中，他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他本能的感到一种恐慌。好像这个男孩只要走出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他选择了放手。

没有人可以控制的住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男孩的好奇心。

就算是神明也不可以。

几个月，或许是几年，男孩回来了。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男孩了，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男人。20多岁的年轻人。立于潘神面前，对他说：“亲爱的潘神啊，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你面前啦，我不会再回来了。”

奥利佛仍然是潘神所熟悉的眉眼，可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男孩宽厚温和的面容上多了几分骄傲和不羁，棱角分明。他再也不是潘神所熟悉的那个人了。奥利佛渐渐的走远了。潘神抓不住他了。

奥利佛在森林外面真正见到了一个喧嚣热闹的世界，它繁华又美丽。奥利佛不由自主的沉浸于此。一年多了，他游走在那个美丽的梦境中。他不想回到孤苦的森林中，他不想没有人说话。他不想只与植物和动物交往，他想活的像一个真正的人。

潘神对这个结局早有意料。他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奥利佛会离开他。去那个全新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有毒药。虽有美酒相伴，但毒药仍就是毒药。可是他没法对奥利佛说，年轻气盛，张狂不羁的青年不会相信的。潘神疲倦地揉揉揉眉心。人类砍伐森林的速度在加快。他能感觉到他的体力渐渐不支了。他年轻的脸庞上逐渐的开始起了皱纹。皱纹很深，看上去像老人一样沧桑，尽管那是张孩子的脸庞。

　　空气凝固了，奥利佛站在潘神的宫殿中央，并不打算退场。他紧紧盯着潘神。

　“我会给你赠礼的，作为这么多年你陪伴我的报偿。”潘神说，他看起来更加疲倦了。

奥利佛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眼里充溢着渴望。“我伟大的神明啊，请您把那块石头给我吧，您居于深山，也用不了它呐。”

潘神看着他流露出的狂热表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奥利佛强忍着欣喜，躬身告退了。

奥利佛知道潘神有块宝石，碧蓝的纹路像是有生命一样若隐若现。他儿时常见到那块石头，不觉得有多么珍贵，现在才追悔莫及，那可是天价的宝贝啊，有了它，一生衣食无忧啊！

　　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有温香软玉环绕，有黄金的屋子，有跪地的仆从。那是个好梦，奥利佛醒来的时候浑身酥软，差点爬不起来。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被一大堆药材簇拥着。鹿茸与犀角，人参和夏草，价值连城的赠礼中，唯独没有那块宝石。

奥利佛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他不明白潘神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不守诺言呢？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的。会把那个石头给他。可现在呢？他生气极了，大声的想要吼叫。可是他发现他发不出声音来。他的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他没有办法说话！他死死地抠着自己的喉咙。似乎挤出几个字来，可他失败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奥利佛恐惧的地四处打转。他紧紧地扯住自己的头发。似乎想要以此缓解他的慌张，但是没有用。他失去了他的语言。以此换得那些珍贵的东西。他知道潘神是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个地方说出来。

　　可是潘神，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人类的野心有多大，妄念又有多深。你不应该封住我的声音的。奥利佛在心底冷笑。我会让你后悔的！

　　潘神没有走出过森林。所以他不知道那颗蓝色的石头已经有人出高价悬赏了。能拿到那块石头的人。可以有很大的一笔佣金。这笔佣金足够他做任何事情。

　　奥利佛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城市。他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他要复仇。

　　潘神不懂人类的交流。他似乎以为只有说话才是人类交流的唯一途径。其实不然。奥利佛不会写字。但他学会了手语，可以比划。他撕下那张榜单。把它拍在了那群商人的桌上。

　　我带你们去找这个地方。我带你们去找那块蓝色的石头。他比划着说道。商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奥利佛也笑了。

　　他们去了潘神的森林。

　　奥利佛带路，他感觉到森林的衰弱，枯枝败叶遍地都是。在商人的催促下，他甩去内心的愧疚，继续前进。

　　森林的规模变小了，人类在不断地砍伐森林。他们需要木头，要造船，要造纸，要做家具，他们需要木头做很多的事情。于是他们不断地砍伐森林。因为这是他们获取这些木料的唯一途径。于是一片片的森林倒下了。潘神的森林也不例外。

　　潘神住在森林的最深处。每次树木倒塌，大地震动，他都能清晰的感应到。他的心脏也在随之一起振震动。

　　“他来了。”这些鸟儿们说。“他来了。”那些植物们说。曾经陪伴过奥利佛的生灵都在向潘神倾诉者着。它们不明白为什么过去的朋友变成了敌人。

　　奥利佛回来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潘神沉默的坐在他的王座上。他现在已经彻底萎缩成一个小老头子了。他穿着长长的衣服窝在王座里。王座显的是那么的大，而他是那么的渺小，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穿越森林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有斧头。你就可以砍掉所有的树木；只要你有枪，你就可以射杀所有的猎物。

　　商人们很快来到了潘神的宫殿前。那已经不能称为宫殿了。那些曾经旺盛生长的树木都倒塌了下来。宫殿成为一片废墟。潘神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那不是他所认识的潘神，奥利佛想。潘神是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带着浅浅的笑意，青绿色的头发。可是眼前这个老头是谁？他的头发已经干枯变白了。他站在那里显得是那么的矮小萎缩丑陋不堪。

　　“我们终于找到这里了，”商人们对视着笑，他们抬起了手中的猎枪。“那么，亲爱的神明大人。把你的石头交出来吧！”

　　“蓝色的石头？奥利佛，”潘神问，是你带他们来的吗？我很伤心，奥利佛。这里曾经是你的家园。可是你却这么轻易的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它。奥利佛，我已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哭泣。

　　一切？人们惊异的盯着奥利佛。又怀疑地看向潘神。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潘神举起他的袖子，他空荡荡的袖子。里面只有一小节干枯的，瘦弱的胳膊。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他身边也什么都没有。那些鸟兽，这些植物，已经毁于一旦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场大火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火在燃烧着，是商人们放的火。他们需要烧掉整片森林。这样方便收获木材。烧掉森林，就会有更多的地方可以开拓土地，建成农场，而不是那些碍事的大树。

　　人类不需要树木。

　　潘神确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你。”商人们说，“他说他把一切都留给你了。这么说来，发光的蓝石头在你那里！”商人的脸孔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们狂喜着把枪杆指向奥利佛。

　　“嗨。哑巴。快点把石头给我们。”奥利佛死命地摇头，张大嘴却发不出声响，他痛苦的挣扎，却被死死地摁住胳膊。商人们掏空了他的衣袋。把那些珍贵的药材摔在地上。他们疯了一样逼问他，眼里只有蓝色的宝石。

　　“那块石头在哪里？我们要那块石头，把它给我们。”奥利佛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明白那块石头到底在哪里。捣在腹部的拳头很重，他吃力地抬起头来，求救般看着潘神。

　　潘神站在远处，用宁静哀伤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很多年前，当奥利佛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当他走出森林的时候，潘神也是用这种眼光看着他。久久地凝视着他。

　　“你毁了森林的一切。”潘神说，“森林也会毁掉你的，奥利佛。”

奥利佛被掼在树干上，他终于明白潘神把宝石藏在哪了，可太晚了，他必须为他的贪婪付出代价。

　　

“这就结束了？后来呢？”我问。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不需要我再讲了吧。”潘神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茶。苦涩的茶他就像喝白水一样咽下，“我要走了，还有什么想问吗？”

“那颗宝石，是什么样的？”

“想要？我可以送给你哦。”潘神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把他赶走了。

潘神不会食言，他把宝石放入了奥利弗佛的喉管里，想要取出宝石也很容易，只要割开喉咙即可。

没人会想要用身体的一部分来换宝石吧？代价太高了。

不过，凡事也不绝对，不是吗？

哪怕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